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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冕
那天，你問說：當兵是好還是不好呢？當兵，是一種損失？還是賺取呢？
老實說，實在很難回答你的問題，正如同我也常常在思考，生命是一齣悲劇，還是一齣喜劇；冬天是一種枯竭沈寂，還是一種摒息以待；父母的呵護養育、無悔付出，是一種折舊提列，還是一種資產凝聚……。
我當過兵，若我告訴你，我好喜歡當兵，那鐵定是騙你的。你知道，我愛看山，也愛看海，更愛在球場上奔馳；然而，如果看到的山，須要肩著背包，在極短的時間內爬過；如果看到的海，是往外島移防的路面，如果球場上的吶喊成了刺槍術的震懾，或五百障礙的反覆操練，那我告訴你，這鐵定不是我原本喜歡的山海之美；除非你認為，在晶瑩剔透的汗珠裏，也有艷陽映射的彩虹。
當兵，怎麼會好呢？執戈待旦的感受怎麼會比抱枕安眠更吸引人呢？難怪當摩西在往迦南的路上，邀「舅仔」何巴同行時，何巴即斬釘截鐵的說：「我不去，我要回本地本族那裏去。」（民十29～30）。
摩西並不生氣，因為他也曾經多次像何巴一樣的猶豫，面對神的徵召，摩西不去就是不去，他有一籮筐的理由向神推託。
摩西說：「我是什麼人，竟能去見法老，將以色列人領出來呢？」
摩西說：「我怎麼向以色列人解釋，是你們祖宗的神差我來的呢？」
摩西說：「他們必不信我，也不聽我的話，並且認為耶和華並沒有向我顯現。」
摩西又說：「主啊，我素日不是能言的人，就是從祢對僕人說話以後，也是這樣，我本是拙口笨舌的。」
直到神以命令的口吻告訴摩西說：「現在去罷！」
摩西還是不去，他說：「主啊，祢願意打發誰，就打發誰去罷！」
面對摩西的頑梗，神也生氣了。
有了這樣的體驗，所以摩西能和顏悅色的期勉何巴說：「求你不要離開我們，因為你知道我們要在曠野安營，你可以當作我們的眼目。」
好男不當兵的迷惘
你說，你實在不喜歡去當兵，怕自己脆弱的身軀，承受不住萬般的操練，即使是身為有主倚靠的基督徒，你說，你還是擔心。
但我以為，你已比摩西更勇敢的了。沒有荊棘中的火燄，沒有火燄中的聲音，沒有杖變蛇為證，也沒有手生大痲瘋為憑，更沒有可分擔軟弱的人與你同行；然而，你還是入伍了，我不禁要大大的感謝神，因為你不但沒有惹神生氣，更且用這微薄如芥菜種的信心，勝過種種的擔心。
其實，我最擔心的，倒不是你的身體，看到你認真地準備，每天早上後山的跑步，已足以證實，你必可從容應付。倒是憂慮你對當兵的迷惘，總是覺得那是個毫無意義，刻板矯作，甚至浪費生命的苦差事，「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所以你說，有些人費盡心思，讓自己病了，讓自己殘了，只為逃避軍旅生活，甚至跑到國外，不回來了。
有好久的期間，我也和你一樣，陷入這樣的迷惘。除了僥倖的少數人，得享「少爺兵」的運氣，對大部分人來說，當兵都是很苦的。可是，你也明白，部隊也不是來者不拒，照單全收的。
你不是曾經略帶懊惱地說：
「真是過分，懂事以來，沒有被這樣徹底打量過，褪盡衣裳不說，連皮肉裡流動的血液都不放過。」然後你又俏皮地說：「要不是怕日後人家用莫名的眼光看我，把我不當兵與我有問題劃上等號，我還真的不想去呢！」
其實，當你穿上軍裝，戴上軍帽的那一刻，你的眼神，流露的，已不只是好鐵好男、合乎標準的自傲，更浮汎著有為者亦若是的氣慨。
當兵苦，失去尊嚴更苦。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也許太沈重，但是沒有了你們，卻又好似家失去了牆，河失去了堤。還記得大衛迎戰歌利亞的聖經故事嗎？當敵人狂妄叫囂，國人噤若寒蟬的那一刻，大衛挺身而出，說：「這未受割禮的非利士人是誰呢？竟敢向永生神的軍隊罵陣！」在一句「我來豈沒有緣故嗎？」之後，他迎向戰場，靠神擊退敵軍，而這一戰，也扭轉了他一生的命運。
當兵是損失或賺取？
向來，你是個早起的人，你曾經說，只要太陽露臉，天空發白，你就會自動醒來而且不願賴在床上，素來敬佩你對光陰的珍惜與執著。這也難怪，你曾不只一次的告訴我說︰「好擔心兩三年的軍旅生活，會成為生命歷程中，令人惋惜的空白。」
這樣的擔心，的確叫人緊張，直到有一天，想起了小時候爸爸製作豆腐的過程：在瀝出豆漿後，爸爸會拿出一些些石灰（碳酸鈣），放在舀水的瓢子裏，摻和著一些水，調勻之後，爸爸拿著一個長方形的小板子，一邊以順時鐘方向攪動大缸的豆漿，一邊徐徐倒入瓢中的石灰水，數圈之後，爸爸把小板子直立，擋住迴流的豆漿，使其靜止不動。半嚮之後，豆漿居然神奇地變成鮮嫩Ｑ軟的豆花，再將豆花舀入方形木框，加以壓擠，瀝出適量水分，便成了豆腐。
曾問爸爸說：「石灰好吃嗎？沒有豆花吃的時候，可不可以拿石灰來吃？」
爸爸說：「不可以，石灰不能吃。」
有時想想，當兵的日子，不也像石灰溶於豆漿中的奧妙，可以凝聚，可以塑造；或像醇酒中微量的酒精，可以發酵，可以釀造。像這樣，形同消失卻化成鮮嫩，形同隱沒卻顯出芬芳，你說，這是一種損失？還是一種賺取呢？
迎接各樣挑戰
有一次，放了幾天假，你遇見了我，一兩個小時居然還無法道盡這段日子的辛酸，你說師對抗，走得好苦好苦，腳底皮開肉綻，幾乎痛死；又說營測驗更苦，攻山頭，夜行軍，幾乎累倒……。可是，說真的，在你訴苦的眼神裡，我看到你更多的驕傲，好像你比我強多了，你已做了別人難以承擔的鍛鍊。
話語中，你說軍中的體能操練、規律生活，你還可以接受；但對於軍隊裡部分矯揉粉飾情事，實在難以苟同。
有的時候，我也為此感到無比喪氣，我們都是屬於「理直氣壯」的傢伙，「義正辭嚴」的角色，怎麼能忍受阿諛諂媚，矯揉粉飾的作為呢！
基於同你一樣的堅持，在你當兵時，我娶了老婆，索性用一部老婆視我們為之側目的一千五百ＣＣ小車子，便把新娘載了回來。在車上，還為了新娘只顧著「粉飾」自己的面子，卻足足讓我苦等了近一小時而幾乎動了氣。
婚後，我一連有了兩個小男孩，一個愛剪報紙，一個愛掐出抽屜裡的東西把玩。有一次，客人要來，基於同你一樣的堅持，我們也索性不收拾了。朋友來到，開了大門，看到客廳地板的模樣，瞪著眼睛，摀著嘴巴，許久都說不出話來︰你們家——遭小偷是不是？很快地，我們的名聲，遠近皆知。
唉！這真是個難題呀！求唯美也難，求率真也難。
不跟你說了，其實當兵就是當兵嘛！在道道人生套餐中，它也不過是其中的一道，既然已經上桌，何不好好品嚐，何必問我，吃了何益，不吃何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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