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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宜真
基因複製與人類社會
孫悟空對著拔下的毛吹了一口氣,便蹦出許多猴子猴孫。有人說,現在這已不再是民間傳奇,因為生物科技的時代已經來臨。當然,這說法實在誇張了些,不過,等到生物科技再成熟點,或許你只要向著迎面而來的人輕輕刮上一道,就能拿著刮下的皮膚碎屑複製出那個人。科學界多幾個愛因斯坦,這世界會進步得更快;軍隊裏多幾個阿諾,國家安全更有保障。
基因複製有好有壞
很多人列舉了複製人、基因改良品種的好處:基因改造過的食物可以變得更香甜、更肥美,基因改造過的人可以變得更健壯、更聰明;複製人可以達成自我延續的目的,滿足不孕夫婦、單身貴族或同性戀家庭傳宗接代的願望。當剔除致病基因或老化基因後,延年益壽、杜絕沉痾宿疾也不再是夢想。
當然,有更多人列舉了複製人、基因改良品種的壞處:許多植物或動物身上的病毒會跨越界門的差異感染到人身上,複製人的缺陷要付上數十年的代價才能印證;複製人會造成倫理上親代與子代關係的混亂,科學怪人或軍事強人的量產會造成社會大眾的不安;基因改良的服務會加速極化社會階級的差異,「基因指紋」的建立會造成就業歧視、增加民眾心理負擔等等。
科技變革人類價值世界
科技的發展源自於人類操縱自然的慾望,一種滿足好奇心、滿足權力和利益的本能;而科技的發展也往往會對人類價值世界產生變革。電力的運用顛覆了晝夜規律;避孕、墮胎技術的發達使得性行為不再負載著生命的奧祕;資訊時代的來臨,使得求新求快遠比緩慢安靜的生活來得令人稱羨。難保有一天當生物科技已能解決所有技術上的困難和生物體的後遺症(例如病毒的感染,或是對所能預期之疾病的控制),使得複製在人類世界中已成為家常便飯時,倫理關係的失序就變得理所當然──一如性別解放者主張男與女已不是本質上的差異,而是程度上的多寡;親代和子代之間也可以因著複製程度的多寡而拋棄傳統親子倫常──沒有絕對的父、絕對的子,甚至,沒有絕對的人和絕對的動物。如此,過去的不安成為今日的笑柄,就像某牛仔褲廣告所言:「不是我的褲子太舊,是你的腦子不夠新!」
複製過程違反愛及公義?
這種實然與應然的混淆(只要它成為事實且為大多數人接受,它就是對的),固然反應出現代人已漸漸不需要倫理,應該說,不願意讓倫理羈絆住自身的慾望。但是,我相信除了這些駭人的結果,會對複製人的實現產生嚇阻,應該還有更深層的面向是我們該去思考的。那就是這過程是否違反愛、違反公義;意即,在目的論的思考模式下,兼顧義務論的思考模式。
人工複製與自然生殖的差異
不過在這之前,我們得先釐清一下,究竟基因科技的複製人,與爸爸和媽媽所「複製」出的人有什麼不同?人類男女藉由性行為不也在「複製」人嗎?而基因科技複製出的人,難道不會比由男女雙方「複製」出來的人好嗎?
其實兩者最基本的不同在於:男女所「複製」出的胚胎,是由男方與女方各提供一半的染色體,於是「複製」出的人,便同時具有親代雙方的特性;在不同基因的搭配下,生命體便得以透過繁殖、演化,來抵制自身可能引發的混亂和衰殘,使親代顯性或隱性的遺傳缺陷,能夠得到改良的機會。如是之故,你不能說孩子是父母的複製品,因為他們的生命特性表現並不是一模一樣。而基因科技複製出的人,基本上是從體細胞(不同於男女生殖的性細胞)取出細胞核,植入去核的卵子細胞培植長大的。也就是說,該「胚胎」的染色體與親代的染色體一模一樣,成長後的生命特性表現也會一模一樣──就真的像孫悟空變出分身來。如此複製出的人,毫無改造親代缺陷的機會,當然,親代有的優點他也一併保存下來。
愛‧公義‧生命價值
但我們要進一步追問:複製技術真能複製出一模一樣的「人」嗎?我們知道,生命的長成是一個冗長而複雜的過程,除了懷胎十月母體提供的生物補給和胎教,出生後的個體還受到各種因素的栽培,譬如信仰,譬如愛。個體在世界上遭遇的種種抉擇,更是訓練他成為一個更加成熟的人;一如初期教父愛任紐(Irenaeus, 130-202 AD)所言,生命並非一誕生就是完美的,他必須經歷種種的道德掙扎讓生命變得更有價值,因此生命是個不斷邁向成熟的過程。事實上,我們複製出的只是一個具有成為人潛能的胚胎,一個生命的初始階段。想要以複製技術來延續個體生命,來「訂作一個他」,只是人類意志一廂情願的想法,這種想法太過簡化生命成長的過程,太過矮化一個人的價值。如果我們認為複製人也是個「人」的話,就該想到他也是個獨立個體,不該是親代權力意志的產物,他的生命不該只為親代的意志而服務。
桃莉羊是經過277次失敗之後才產生的,所有複製出的生物胚胎,前三個月能在子宮中順利成長的生命,成功率只有10%。複製出的生命,若是發現缺了手腳、肌肉萎縮、頭腦痴呆,都會被視為一個「失敗」的作品,是要加以銷毀的。最後,我們得在眾多的複製品中,揀選出一個最「好」、最符合複製者需求的產品,讓他順利成長。本來嘛,複製的目的就在於「去蕪存菁」,而為了避免失敗,實驗室得同時栽培好幾個體細胞。照這樣的思考邏輯下來,這世界上在肢體、心智上有殘疾的人士,在複製者的眼中都該銷毀;這種複製的邏輯等於宣告殘疾者的生命不是生命。於是,我們一方面振臂疾呼著要關懷弱勢者,另一方面又躲在實驗室中逆行其道。
當人類意志遇上自然法則
智慧的人干預盲目的自然
生命本身在自然繁衍的過程中,會適應環境而作出小幅度修正。藉著不同個體間基因的互相搭配,展現出豐富多樣的生命表現。以複製技術來繁衍後代,很可能會讓生命適應環境的道路愈來愈狹窄。人類在兩性的配合下出生,是神藉著自然規律運作的美妙傑作,人類自認為有修改程式的能耐,是一種要神下放生命權的挑釁。隱藏在複製技術背後的信念是,自然界的運作是個盲目的過程,最終也沒有任何美善的目的,因此有智慧有方向感的人類應該出手干預,將生命導向秩序。人類的干預是否為自己帶來幸福和秩序?過去的歷史自有明證。
你更幸福嗎?
十九世紀工業革命,超越了人類體力的極限;二十世紀資訊革命,超越了人類腦力的極限;而二十一世紀則是生物科技革命的世紀,為的是超越人類生命力的極限。我不知道這些革命為人類帶來的,到底是幸福還是災難?當然,我們不能毫不感恩地全盤否定,但也總不能毫不反省地勇往直前。電腦時代人類對資料處理的速度,比打字機、手寫時代快上不只千萬倍,但我們的生活也跟著輕省、閒適千萬倍了嗎?電力系統為我們爭取到更多可以運用的時間,但自然界能源自產的速度跟不上能源耗竭的速度,迫使我們要開發核能,而核能的後遺症又得讓人類付上更大的代價和成本。人類汲汲營營地開發新科技,然後又匆匆忙忙地收拾善後,自導自演著一齣挖東牆補西牆的戲碼。
基因複製vs.神的創造──本質和目的上之差異
如今,在生物科技的推波助瀾下,人類要親自挑選後代,要無限延長自己的生命。說得偉大些,這是僭越到神掌管的領域;說得醜陋些,這是人遂行一己之私欲的另一波行動。支持複製的人高舉著信仰的大旗說:神也從事複製人的工作──夏娃是從肋骨複製出來的,耶穌是無性生殖的產品。基本上,就算這些是複製,神的複製行為也與人的複製行為有著目的上和本質上的差異。夏娃、耶穌的性別與亞當、馬利亞並不相同,與基因複製技術下子代與親代生物表現的同一性全然迥異;複製是人類的把戲,神所從事的工作是創造,這是本質上的差異。另一方面,我們相信神的創造是出於慈愛和榮耀,而人的複製卻是出於好奇和宰制的慾望;這是目的上的差異。
仰賴「基因科技」是唯物情節作祟
信仰的真義在於來世生命的延續,不在今世生命的延續;對於今世生命的缺欠,套句保羅說的話,「人以為軟弱的,更是不可少的」,因為不體面的肢體是成全基督愛的團體的必然要素,更何況人的軟弱能因著基督的能力得以完全(林前十二22-26;林後十二9)。基督徒的生命有更超越的盼望,有更強大的靠山,想要以基因科技複製出更公義、更敬虔、更良善、更剛強的後代是不可能的。精神上、品德上、信仰上的缺陷,就要靠精神、教育、信仰的力量來解決;仰賴基因科技「跨界」來拔刀相助,只是一種唯物情節在作祟。
只是,科技在人的好奇心以及權力慾望驅動下發散了,要收斂它,就得對抗人原始本性的衝力。筆者對教育和理性的力量並不看好,它們在慾望的洪流下已節節敗退。這是個悲觀而無奈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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