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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瑤恩
一股濃郁刺鼻的藥水味直撲而來，病床上是一張比床單更加蒼白的面容，眉頭微微地皺著，嘴唇緊緊地抿著，加上不規則的深沉呼吸聲，無形中已道盡所有的痛楚。床邊掛著淡黃色的透明液體，沿著塑膠管而下，正一點一滴規律地注入妳的身體裏面，鬆弛又有皺摺的皮膚上，浮現一塊塊紫黑色針孔注射過的痕跡。看著病床上的妳，心中五味雜陳，輕輕握住妳的手，思緒卻不由自主地飛向遙遠的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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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妳的故事，就像一齣戲，正在腦海中不停地演著。原本天真地以為像這樣的故事情節只會在戲裏出現，沒想到卻活生生地存在於這個世界裏。年輕的妳，背負著失去丈夫的傷痛，獨自扛起撫養四個年幼子女的重任，身形弱不禁風的妳，不知是如何走過來的？經濟上的困乏，常因無法繳足稅款而膽戰心驚過日子。
為了餬口，日以繼夜不辭勞苦工作，從來都不敢有任何奢求，只願孩子們能平安長大。這是每一位為人父、為人母合於常理的要求，若不是因為孩子的緣故，妳如何能夠用單薄的雙肩撐起一個家呢？為了多給孩子們些舒適的生活，即使自己身體有病痛也咬著牙，硬是撐了過去。多少個春夏秋冬，多少的辛酸血淚，沒有人能為妳承擔，所有的悲傷全往自己肚子裏吞，只能在無人的時候，暗地裏嚶嚶啜泣，並獨自舔噬心中那道無法言語的傷口。
歲月無情的摧殘，年輕而坎坷的日子一天一天地逝去了，面容也留下了時間所刻劃的痕跡。但妳心中沒有絲毫不平，更不會怨天尤人，看著子女們個個成家立業，家裏的經濟也日漸好轉，原以為勞心操煩的日子已漸行遠去；但命運卻沒有應允，仍將所有的苦楚加諸在妳的身上，而妳卻如年輕時一般，默然承受這一切的不平，未曾與自己以外的人談起心中的苦澀與難堪。直到那日坐在妳的病床前時，無意中聽見妳的囈語：「走，來轉、轉來去啦，沁采瑕咪索在攏好，公園嘛好啦！」(台語)
聽得心都酸了、碎了，難道妳口中百般孝順的兒子、媳婦，沒能給妳一個溫暖、安享天年、含飴弄孫的家嗎？否則，為何在妳受病魔纏身之時，會用不平且「充滿絕望」的聲音，說出這麼一句話呢？原來一場中國傳統的婆媳戰爭無情地殘害著妳，妳就像是被固定了的箭靶，只有挨打的分，而無反擊的力量。原因無他，只為了顧及兒子、媳婦的面子。在外人面前常言兒子、媳婦是百般的孝順，以及如何盡心盡力地照顧自己，並且還滿心歡喜感謝神。
妳以美麗的假象，將所受的不平等待遇給遮掩起來，最後，得到了什麼？難道不是冷言冷語以及更多的心寒嗎？不禁要讓人笑妳痴、笑妳傻。由此而知，在妳臥病床榻之前，肯定是百般忍耐挨日子，逆來順受，過一天是一天。妳的好心腸，讓人當作糞土、棄之有如敝屣，妳卻是無怨也無悔，仍舊盡自己所當盡的、做自己所當做的。心疼妳一生坎坷的際遇，卻也無力改變加諸在妳身上所受的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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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著妳的手，不聽使喚微微抖了起來，淚水再也抑制不住地溢出了眼眶，滴在手臂上又流進了妳的手心裏。跳脫情感的思維，回到真實的世界裏，映入眼簾的仍是一張熟悉而蒼白的臉孔，痛楚的表情是一點也未曾減少，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妳和藹的笑靨？聽見妳那真誠關懷的呼聲？
機會已全然失去，因為妳將自己和一生的悲情全都帶往遙遠國度的彼端。妳的一生就好比一根蠟燭──點燃自己，照亮別人，最後也像一縷輕煙，飄然而去。對妳的離去是多麼地、多麼地不捨，夜裏總是讓淚水沾濕了被褥，看見妳衣櫃裏一排排整齊的衣衫，又是情不自禁地潸然落淚；書桌上妳的照片更是無法止住淚水狂奔而下的源頭，想遠離那些能輕易想起妳的東西，卻又被其深深吸引。寧可讓淚水自然乾涸，也極不願讓妳逃出我的記憶裏。
幸而妳所歸去的地方是能得著安慰、得享安息之地，也是將來能再與妳相會之處，有了這等的盼望，才使悲傷的心情、沉痛的心靈得到些許平靜。
再會吧！可敬可愛的長者，但願那榮耀的日子趕快臨到，能夠再度與妳相聚而永不分離。
(原[青年團契]2000年03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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