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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宇
前情提要
剛從南部北上唸書的大學新鮮人──俊偉,在父親陪同下,終於踏入他夢寐以求的大學校園;也認識了聰穎、善良、熱心的室友──為安,以及同樣是基督徒的室友──信宏。
在新生活中,面對陌生的環境,俊偉除了好奇與心喜,更有著許多的恐懼與不適,尤其當他吃喝玩樂地過了一陣子後,開始思索自己為何要讀大學、未來又該如何?也開始認真思考自己的生命與信仰。
由於過多的疑惑與不解,俊偉的生活頓失重心,每天彷彿行屍走肉。就在一次出其不意的團契夜聚中,聽了契友們的談話,以及信宏的分享,才讓他對許多懸而未解的問題感到釋懷,也決定好好面對未來四年全新的生命歷程。
雨停了,但空氣似乎比下雨時更冷。
凌晨一點多,燈火通明的宿舍區和往常一樣安靜,608室裏卻有點不同。一向早睡的俊偉仍未就寢,平時他總是在十二點前上床;而用功的為安回寢室後,會繼續念他的書,至於作息不定的信宏,沒人能確定他什麼時候回來,唯一能確定的是,通常要三更半夜才能找到他。
「回來啦!你們團契的盼盼打電話來找你。」信宏一進門,還在讀書的為安對他說。
「她有沒有說要幹嘛?」信宏邊忙著放下手上的東西邊問。
「沒有。」為安答。
「你也還沒睡啊!」信宏甚感意外地看著俊偉。
「對啊!快考試了。」俊偉回答的同時,坐在電話旁的為安正接起電話。
「您好!我是盼盼,請問信宏學長回來了嗎?」電話一頭傳來盼盼客氣的詢問。
「他回來了,妳等一下!」為安禮貌性的回答,並把電話交給信宏。
「有什麼事?」
「是這樣啦,小暐最近情況不太好,你有沒有空去找他聊聊。」盼盼解釋著原由,並談及學弟最近遇到的問題,從她的語氣中,信宏明顯感覺到她的擔憂,不過他仍故做輕鬆地說:「你放心,死不了的!」這樣的話聽在盼盼的耳裏,真不知道是安慰還是敷衍。一向強調人要經過磨練才會成長的信宏,對於學弟妹的事,總有他獨特的看法與做法。說他不關心同靈似乎太嚴苛,畢竟他真的陪著大家走過不少路;但每次聽他說出來的話,卻又常令人覺得沒什麼愛心。
掛上電話,信宏一臉苦笑,為安轉頭過來問:「怎麼了?」
「學弟心情不好,盼盼問我有沒有空去找學弟聊一聊。」信宏回答,並接著說:「盼盼什麼都好,就是太善良了,讓人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樣的說辭讓人不知是褒或貶,不過俊偉卻覺得很有趣。
** **
晚間七點多,宿舍區的活動正熱絡,進進出出的人群與車輛到處穿梭,雖然還不至於要用到「人潮鼎沸」來形容,卻也讓終日冷清的宿舍區顯得格外生氣勃勃。
吃過晚飯後,俊偉為了避開商店街的人潮,所以選擇走小巷子回宿舍。當他經過宿舍前的十字路口,說時遲,那時快,一幕驚險鏡頭活生生在他眼前演出:一輛闖紅燈的汽車迎面撞上從宿舍區彎出來的機車,強大的撞擊力把機車騎士從車上彈到路旁。俊偉和其他路人都被嚇傻了。等他回過神,汽車司機已停下車跑了過來,機車騎士也站了起來,「你有沒有事?」司機慌慌張張地問著。
「還好,大概只是一些皮外傷,不過車可能壞了!」機車騎士脫下安全帽,邊拍著身上的灰塵說。
「我先送你去醫院,等一下再請人把車送修。」汽車司機誠懇地表示。路邊行人也七嘴八舌地說:「先趕快送醫院比較重要。」俊偉往前一看,心頭一陣糾結:怎麼會是學長!他怎麼也沒想到被撞的機車騎士竟是團契學長。
「學長,你還好吧!」
「是俊偉啊!沒事啦!」智齊抬起頭回答。
「學長,我陪你去醫院好了!」、「對!對!對!趕快去醫院。」在眾人的吵雜聲中,司機載著智齊與俊偉前往醫院。
經過一夜的折騰,俊偉回到寢室已經十二點多。「你回來了啊!我還在擔心你會不會出了什麼事?」正在整理桌子的為安說。
「不好意思!讓你擔心了!晚上剛好遇到團契學長出車禍,所以陪他到醫院檢查,才弄到這麼晚。」俊偉解釋著。為安停下手邊的工作,關心地問:「你學長沒事吧?」
「還好,有驚無險,只是一些皮外傷。」俊偉邊回答邊翻著團契通訊錄,他本想通知契友們為學長代禱,不過看時間已經很晚,怕會打擾到大家,又把通訊錄收了起來。
盥洗過後,疲憊的俊偉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車禍的畫面不斷在眼前浮現,某種不安在心中瀰漫,他在心裏默禱著,思緒卻仍不斷起伏。
「俊偉,你如果睡不著,要不要一起來看VCD?」細心的為安查覺俊偉的不安,特地邀他一起看影片。
「對了,你怎麼會剛好遇到你們學長出車禍?」為安試圖找出俊偉不安的因素。俊偉談著看到學長車禍的經過,談著那種莫名的無助。
他們邊看影片邊交談,也不知過了多久。「你們怎麼這麼晚還沒睡?」信宏走進門問。話才一出口,就意識到氣氛不對。「發生什麼事了?」信宏有點嚴肅。
俊偉默不坑聲,為安故意開玩笑說:「你今晚又到哪裏玩了?」
「拜託,我多久沒出去玩了!到底出了什麼事?」信宏顯得有點焦躁。為安意識到氣氛逐漸緊張,他簡單地重述俊偉這夜的遭遇,並由感而發地說:「你們團契的事還真多,怎麼所有倒楣的事都出現在你們契友身上:一會兒有人生病,一會兒有人心情不好,現在又有人出車禍,你們不是常說在基督裏有平安嗎?可是我真的一點都看不出來!」為安沒有挑釁的意圖,只是有分深深的不解。
聽了為安的話,信宏心中有些沉重,尤其看到俊偉疲憊的臉龐,他知道這次意外對俊偉的衝擊應該很大。「我記得聖經裏的確記載『在基督裏有平安』,不過我好像沒聽說過聖經裏有記載『基督徒不會生病、不會遇到意外、不會遇到挫折。』」這段話對俊偉有如當頭棒喝,深深扎入他的心坎,他雖然理不清自己為何難過、又為何不安,但是心中的陰霾已消逝大半。信宏繼續說:「在我的認知裏,基督徒也是人,也要吃五穀雜糧,也要過生活,當然會生病;而聖經中所記載的平安,並不單只是一些外在的現象,它包含了心靈平靜與超越人世的實在感,所以我覺得基督徒也會遇到不如意的事是很正常的,這和聖經中的平安並沒有衝突。」為安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他從來沒有否定過信宏的信仰,只是也從來沒有接受過罷了!「好了!很晚了!該睡了!」信宏嚷嚷著。
「是該睡了!」為安隨口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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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俊偉被信宏用力的關門聲嚇了一跳。「回來啦!」俊偉一如往常地打招呼。
「嗯!」信宏面無表情地答,然後一屁股坐到電腦前敲打鍵盤。
一連幾天來,信宏都回來得很早,心情也似乎一直不是很好,一張撲克臉像是人家欠他幾百萬。問他話,總是有一搭沒一搭。本來俊偉想問他:「這幾天怎麼回來得這麼早?」可是見他那副死人樣,也懶得問了。
時間凝結在空氣中,半個鐘頭有一夜那麼長,令人窒息的氣氛不斷在寢室擴散,凝重的氛圍讓俊偉覺得有點煩,草草收拾書桌準備上床。
「俊偉,還沒十一點你就要睡了!」剛走進寢室的為安對著正爬上樓梯的俊偉說。
「沒事早點睡,明天才起得來。」俊偉隨口答。
信宏看了為安一眼,說:「今天也這麼早回來!」
「阿志和你們去開畢聯會的會議,小傑又在忙,沒人和我去吃宵夜,所以看完書就直接回來了。」為安說著,並接著問道:「你們會開得怎麼樣了?」
不問還好,一問就讓信宏又怒火中燒:「別問了!這群人超沒效率的。開了三、四次會,不但沒有一點結論,連人都沒到齊過!」
「怎麼會這樣?」
「不知道。大家都說忙,負責規劃的智虞又到現在才說要退出。」信宏氣憤地繼續說:「當初就告訴方婷,最好是各系派出代表,不然大家一忙一定會運作不下去,她就是不聽,現在弄成這樣,她居然還因為我是基督徒,應該要最有愛心,所以就把智虞的工作交給我了。莫名其妙,這關基督徒什麼事?」為安看著一向樂觀開朗、不在意他人眼光的信宏,再看看電腦螢幕上已完成一大半的企劃書,他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可是就是說不上來。耳裏聽著信宏侃侃而談,心裏想著:「這實在不大像信宏的表現。」
「那你打算怎麼辦?」為安故意問。
信宏指著電腦螢幕說:「這麼辦啊!」他的語氣沒有無奈,卻又不像心甘情願,為安實在聽不出其中的含意,只是盯著電腦裏的企劃書說:「不錯嘛!動作滿快的。」
「打了好幾天呢!本來只是拿來當備案,沒想到……」兩人繼續聊了好一會兒,信宏的心情似乎也平復許多。為安不忘調侃他:「能者多勞,善良的基督徒!」
「這和基督徒無關,我只是在幫我自己。」信宏冷冷地答,並拿起衣物往浴室走去。
** **
冷雨紛飛的週末夜晚,剛上完家教的信宏獨自走在人潮鼎沸的台北街頭,其實這個時候,他應該出現在高級班才對,只是這陣子真的太忙了,所以他不得不把家教的時間調到安息日的晚上。
「如果說新世紀人類應該有個跨世紀願望,那麼應該是期許自己比舊世紀人類活得更幸福吧,否則一切的進步與發展,又是為了什麼?」看著身邊裝扮新穎的年輕人來來往往,他邊走邊想。其實他不需要走這段路的,因為他可以直接騎車到學生家門口,不過他更喜歡走路、喜歡觀看身邊移動的個體、喜歡利用這段時光來想一些事。
回到寢室,信宏什麼事都不想做,只想好好睡一覺,可是躺在床上居然睡不著。「乾脆起來讀書好了!」邊起身邊喃喃自語地唸著。翻開書本,一個個生硬的理論,全都幻化成生活世界的解釋,他想著:人類總是不斷找理由說服自己相信某些事情,然後又不斷找理由說服自己不要相信某些事情,真是可笑!嘴角不自覺泛起一抹苦笑,這是他最近的招牌笑容,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出現的。
「你在啊!」為安進門的第一句話依舊輕鬆平常,信宏突然覺得有點不習慣,因為這是他們大三之後,就很少聽到的一句話了。「俊偉沒跟你一起回來?」
「我今天沒去教會,晚上有家教。」信宏還在說話,俊偉跟著進來。
「你們都在啊!」俊偉的笑容一如往常燦爛。
「我剛回來。」為安把書攤在桌上。
「上完家教就回來了。外面還在下雨嗎?」信宏對著坐到椅子上脫鞋的俊偉問。
俊偉邊脫鞋邊答:「還在下,不過有比較小了。」
為安看看窗外,然後說道:「台北的冬天總是下雨,每年都這樣。」
「所以我們該習慣了!」信宏有點無奈地說。
「信宏,你還好吧!」為安關心的詢問反倒引起信宏的不解:「我有哪裏不對嗎?」
為安邊開電腦邊說:「還好啦!只是有點怪,連阿志都覺得你最近有點憂鬱,愈來愈不像基督徒了。」
「怎麼個不像法?難不成基督徒就要每天笑嘻嘻的,連不笑的自由也沒有。」俊偉覺得信宏的話有挑釁的意味,心裏有點擔心會發生不愉快的情況。「倒也不能這麼說。雖然你有時候的確不大像基督徒,不過室友這麼多年,連你的情緒也看不出來,就太扯了!更何況你們基督徒不是最強調喜樂的嗎?」為安邊上網邊說。
信宏不以為然地答:「又是刻板印象惹的禍!如果說基督徒會愈來愈不像基督徒,恐怕有一半是因為達不到刻板印象的要求,而被定罪的。」這樣的說法,俊偉倒是第一次聽到。
怎麼說?」為安好奇地問。
「貼標籤啊!我們都很習慣把人分類,認為某種人就應該怎麼樣,然後把別人的角色對號入座給予評價。就像你覺得基督徒就應該喜樂、有愛心、善良、平安等,都是因為你已經把基督徒貼上標籤了。」
為安若有所思地說:「你說的沒錯,可是這不就是基督徒要傳達出來的訊息嗎?」俊偉打從心裏認同為安的問話,因為在他的觀念裏,這正是基督徒與一般人不同的地方。
「這些標籤都只是表面的現象,不是真正的內涵,基督徒要傳達的是福音訊息、信仰的生命力,絕不只是這些所謂的基督徒應有的表現。」
「可是連這些表象都沒有,我們又怎麼去傳達真正的訊息,怎麼表現出基督徒的與眾不同?」俊偉忍不住要發表意見。
信宏接著說:「或許我們該談談基督徒的印象是怎麼被建構的。」他拿出紙筆,邊塗鴉著邊說:「今天我們所有的行為模式都是學習來的,包括我們的信仰也是一樣,聖經教導我們該有的表現,讓人能分辨出我們是基督徒;然而,聖經只是道德行為的百科全書嗎?」
信宏抬頭看著俊偉,俊偉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又繼續說下去:「我認為聖經不只是道德行為的百科全書,今天基督徒會有一些好行為,是因為我們知道神喜悅我們這麼做,而我們也願意順從神的話去如此行,但為什麼我們會願意聽從神的話,遵照聖經的教導去做呢?那是因為我們相信這個信仰,對這個信仰有一定程度的認知與體驗。」
「這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啊!」俊偉一臉茫然,語氣裏甚感疑惑。
「我並沒有要回答你的問題,我只是想說,基督徒應該有好的行為,但是那是對神負責,不是對人負責。或許該說基督徒可以因為感謝神、敬畏神、倚靠神等等理由,而產生許多與眾不同的態度與表現,讓他人認為那是好的;但那並不代表基督徒就必須去迎合他人的期望,而去做一些標籤下的行為。」
俊偉似乎有點懂,可是又不大明白。信宏看得出他的迷惑,不過他也不想再多說什麼,只是淡淡表示:「沒有一個人天生就是基督徒,基督徒的角色也是學習來的,認清自己角色,才能真正活得像基督徒,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
為安覺得他們的談話有點離題,於是話鋒一轉:「好了,撇開基督徒的話題,談談你最近的情況吧!」
「怎麼了,未來的心理學專家,要拿我當實驗啊!」信宏顧左右而言他,為安拿他沒辦法,聳聳肩,淡淡一笑,頗有一笑泯恩仇的意味。
「這麼快就放棄,這樣不行喔!」信宏玩笑地說。
「你知道我不喜歡強迫別人的。」
「對,這是專業態度,也是個人修養。」兩人突然沒再說話,608室恢復往常的沉靜,俊偉的心裏卻泛起一抹抹的漣漪。
為安打開衣櫃,拿出衣物準備去洗澡,突然又轉過頭來對信宏說:「其實說老實話,我真是服了你,哪有人大四了還像你這麼忙,教會、社團、家教,現在又有畢聯會!」
「大學時光只有一次,怎麼能不好好把握呢?university,由你玩四年,你沒聽過啊?」信宏一本正經地說。
「是啊!也只有你這種天之驕子才能這麼說。像我們這種被功課壓得死死的,就算想玩也不敢玩,哪像你,每學期的書卷獎都非你莫屬,各項活動又辦得有聲有色。」為安的口氣酸酸的。
信宏笑著說:「我受挫的時候你沒看到,不過這也不能怪你,我的確比別人幸運了一點。」看到信宏那副有點囂張的樣子,為安反倒覺得放下了一顆心,「應該沒事了吧!」他想著,邊走邊笑得走入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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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日中午十二點多,台北的天空陰陰的,608室的三個男孩剛打完籃球,正飢腸轆轆地往餐館走。「信宏!」一個聲音由他們背後傳來,轉頭一看,原來是盼盼。
「盼盼,妳怎麼在這裏?」
「我和學弟妹一起來吃飯。」她答。
「這麼巧,我們也是出來吃飯的,一起去吧!」信宏說。
「好啊!那學長是不是要請客?」學弟開玩笑地說。
信宏笑著答:「我請客沒問題,不過你們要自己出錢。」
「學長好沒愛心喔!」學妹故意說。
「對嘛!基督徒應該要有愛心,所以學長應該要請我們啊!」另一個學妹也故意開玩笑說。
「我室友為安比我有愛心,你們找他請客好了!不過他不是基督徒喔。」信宏指著為安說,為安也無辜地反駁,眾人邊走邊吵,你一來,我一往,氣氛很熱絡。俊偉用眼尾餘光觀察著信宏,心裏想:「基督徒一定要是什麼樣子的嗎?」
(原[青年團契]2000年05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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