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海中的燈塔

婉言

嘩啦嘩啦……，廚房裏傳出飯碗落地破碎的聲響，接著：「要死啦！手爛掉了？」妻尖銳的打罵聲與孩子驚恐的哭叫聲，同時進入我的耳中。「算啦！一個僅四歲的小孩子打破碗算得了什麼？」把差點衝出口中的話吃力地嚥回去，只喊了一聲「平兒！」孩子立刻像受了驚嚇的小兔子似的奔過來，撲進我的懷裡。我放下手中的針線，無言地替他擦淨滿臉的眼淚與鼻涕；一面做著心理準備，好接受趁機必定襲來的狂風暴雨……。

當民國四十四年在台灣南部結婚時，我充滿著自信，相信憑我這一身手藝，在街上開一間西裝店，必能讓妻兒過幸福的日子。然而事與願違，當時剛從戰後的廢墟爬起來，重整家園的同胞們，生活十分清苦，無暇講究穿著問題，因此西裝店的生意十分蕭條。婚後四年裡，妻前後生了一女一男。生活是現實的，貧窮的煎熬使得妻的性格慢慢變成暴躁、嘮叨、蠻橫不講理。加上老天愛跟窮人開玩笑，在婚後第六年，老三老四居然同時來臨！自從生了雙胞兒子後，開銷更增加，生活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此時債台高築，在親朋之間，我們已告貸無門。於是毅然賣掉小店舖，還了部份債務後，舉家遷來北部，在三重市的小巷子裡，租了一間小屋，開家庭裁縫店，希望生活能有轉機。但換了環境後，幼小的孩子接二連三地生病，逼得我們的生活很快又瀕臨絕境。

妻的漫罵聲已轉為哭歎聲，哀怨地絮絮嘮叨著：「我不敢求榮華富貴，只求一碗飯吃，難道這樣也算過份嗎？成兒的燒還沒退，應該再看醫生，可是錢呢？你當什麼父親，狠心讓兒子病死……。」是的，她沒有錯，只怪我不爭氣。我心如刀割，無助地舉目掃視雜亂的屋內，找尋有否可變賣的東西。這時我的目光觸到掛在窗邊的一套新西裝，心裏却劇烈地掙扎著：不！生意人的信譽重過生命，怎麼可以賣客戶委託自己做的西裝？可恥！！但成兒的病呢？黃先生是鄉親，他會體諒我的苦境，以後我一定做一套還給他……。

成兒的醫藥費就這樣有了著落。但當黃先生因來取不到西裝而辱罵我時，那憤怒的表情，輕蔑的眼光，令我羞愧得無地自容！我覺得彷彿處身在冰海之中，刺骨的寒氣使我的視覺模糊，感覺麻木…。求生真不易，但求死亦不得！

第二天晚上，黃太太突然出現在我家門口，我的心砰的一跳，心頭的創傷又開始滴血了。「阿義」，她輕喊著我的名字走進來，低聲說：「不要難過，我知道你的心情，因為我也曾經窮困過。你還年輕，不要喪氣，總有一天會苦盡甘來的。這裏有一點我的私房錢，對你也許幫不了什麼忙，買些營養品給小孩吃吧！你知道我先生脾氣不好，千萬不要讓他知道。」多麼寬大仁慈的心懷呀！我想道謝，但喉頭哽咽說不出話來，只顧用雙手掩住臉，讓心頭的感激與心酸，化成流不盡的淚水……。

過了五、六天，黃太太又來了。她告訴我，她是真耶穌教會的信徒，三重教會正在舉行靈恩佈道會，請我全家人去聽道理。在她熱情的帶領下，我與妻第一次來到了神的面前。神的道，句句滲透我心靈的深處，它像一盞明燈，給了我光與熱，領我離開黑暗的冰海，走上光明又溫暖的彼岸。信主後，主耶穌祝福我生意一天比一天興隆，現在已離開三重市，在台北開一家屬於自己的西裝店，孩子們也都長大了。我永遠不敢忘記神的恩惠，也時時提醒自己，應把自己曾經得自黃太太的溫情，分贈給正在苦海中漂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