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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盈光
在很久、很久以前,山頂有一座方方正正的磐石。 每天它不是看雲,就是跟飛鳥聊天,什麼事也不能做。 老鷹告訴它,某個國家要建王宮,工匠要找一塊大石頭當房角石。 磐石想:「我整天坐在這裡發呆,一點用處也沒有,我方方正正的,當房角石再好不過了。」 於是,磐石每天向神禱告:「神啊,我想成為王宮的房角石,求祢讓工匠找到我。」 但這座山太高了,人爬不上來。 結果王宮都蓋好了,磐石還是坐在原地看雲。
有一天,山突然大大震動,磐石從山頂崩落,一路滾落河谷。 它裂成兩半,一半摔得粉碎,另一半落在瀑布下方,成為稜角分明的岩石。 岩石說:「現在我身上長出那麼多角,不能當房角石了,我還能做什麼?」 烏鴉告訴它,遠方有一位蓋世英豪去世了,後人想為他立一座雕像,四處尋找合用的石頭。 岩石禱告說:「神啊,我想成為英雄的雕像,求祢讓雕刻師傅找到我。」 但瀑布轟隆隆地咆哮,激起的水花跟獠牙一樣嚇人,沒有人敢靠近。 結果英雄的雕像立了一座又倒了一座,岩石仍舊在瀑布下罰站。 瀑布搥打它,急流鞭打它。 山洪爆發的時候,洪水還會把它撞倒,甚至狠狠踢它一腳。 每踢一腳,岩石就向前滾一段路,它向神呼喊:「神啊,為什麼要這樣待我?」
楓葉紅了一次又一次,岩石被水流越推越遠。 原本猙獰的稜角被削平了,足足小了一號。 彎彎的河流被夾岸的樹林梳直之後,變得更加寬闊,也溫柔多了。 河流用青苔給岩石織一件毛衣,魚蝦都叫它青石。 青石說:「現在我不大不小,不方不圓,當不成房角石,也當不成雕像,一點用處也沒有。」 魚兒說:「王宮會倒,英雄會死,只有神活到永永遠遠,如果神說要用我,即使是讓祂的先知飽餐一頓,不必等先知垂下釣竿,我也會自己跳上岸。」 青石想了想,禱告說:「神啊,我願意成為祢祭壇的石塊,把自己獻給祢。」 但青石沉得太深,人撈不到它。 它困在水底,泥沙天天摩擦它全身,扎得它又刺又癢。 青石每天都問神:「神啊,祢願意用我嗎?」
不知過了多久,青石變輕了,開始在水底翻跟斗。 翻呀翻,滾呀滾,岸邊的森林變成田野,田野過去是草原。 有一天,水流把青石托上岸,它就躺在溪畔曬太陽。 原本那件毛絨絨的綠衣已經磨破,青石不再是青石了。 它裸著身,又圓又滑,像顆灰色的鵝卵。 常常有羊群來溪邊喝水,牧童也會撿起鵝卵石,玩起打水漂。 每一次它被扔回溪裡,溪水又扶它上岸。 羊兒問鵝卵石從哪裡來,要往哪裡去。 它說:「我知道我從哪裡來,卻不知道要往哪裡去,我原本是一座磐石,住在很高的山上,後來神推了我一下,我就離家越來越遠,也越變越小,連我都不認得自己了。」 羊兒說:「你不知道要往哪裡去沒關係,神知道就好,我們也不知道哪裡有水可以喝,哪裡有草可以吃,但是主人知道,只要跟著他走就對了。」 「你不懂,現在的我太小,太圓,沒辦法築起祭壇,所以神把我丟在這裡,不要我了。」 「神怎麼可能不要你呢?祂既然花這麼多時間把你搓成一顆小石頭,就一定有祂的計畫。」 鵝卵石不知道神是否真的對它有計畫,它現在這麼小,能夠做什麼呢? × × × × 有一天,一個少年來到溪邊撿石頭。 他眉頭深鎖,嘴唇像繃緊的弦,彷彿天要塌下來了,只靠他一個人撐著。 少年撿起鵝卵石,端詳一陣,又放在掌心秤一秤,最後點點頭,把鵝卵石收進袋子裡。 少年跑呀跑,鵝卵石在袋子裡和其他石頭撞來撞去,離熟悉的溪越來越遠。 當鵝卵石被少年從袋子裡拿出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個身披銅盔鎧甲的巨人,遠遠站在少年對面。 巨人眼裡射出凶光,粗壯的手臂揮舞大刀,用污言穢語辱罵神。 巨人背後的軍隊齊聲吶喊:「歌利亞、歌利亞、歌利亞!」 巨人對少年說:「來吧!我要把你的肉給空中的飛鳥、田野的走獸吃。」 少年昂首挺立,大聲回話說:「你來攻擊我,是靠著刀和槍;我來攻擊你,是靠著萬軍之耶和華的名。」 少年把鵝卵石緊緊握在掌心,他的手好熱、好濕,而且有點發抖。 少年是怕得發抖,還是氣得發抖呢?鵝卵石不知道,但是從少年掌中的縫隙,它窺見自己的天命。 鵝卵石向神祈禱:「神啊,這少年是為祢而戰,求祢賜給他勇氣,賜給他力量,至於我……至於我……」 鵝卵石頓了一下,想不出該為自己祈求什麼,只說:「我就交在祢手裡,願祢的旨意成全。」 少年把鵝卵石架在機弦上,朝巨人使勁甩出去。 鵝卵石凌空飛起,咻的一聲,在空中劃出一道灰色的弧線。 它瞄準巨人前額最要害的一點,奮力一擊,直到它深深陷入巨人額內。 砰!巨人應聲仆倒,面伏於地。 「大衛!大衛!大衛!」眾人歡呼的聲音直衝天際,跳躍的腳震動大地。 鵝卵石趴在地上聆聽這一切,像是嬰兒喝飽了奶,依偎在母親懷裡。 明明被帶到很遠、很陌生的地方,卻有一種經歷千辛萬苦,終於回到家的感覺。 「就是這裡。」鵝卵石告訴自己:「這裡就是神為我畫的靶心。」 它深深親吻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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