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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涵
「媽媽,奶奶教我摺飛機耶!妳看這是我摺的喔!」五歲的宏恩拿起他的飛機在我眼前 搖晃,滿臉興奮的表情。
「宏恩好聰明喲!摺的很棒喔!」我適時的讚美一番。
「宏恩,乖!去外面找小朋友玩,我有話要和奶奶說。」
「好。我找小明一起玩飛機。」宏恩說完後,立刻衝出客廳,奔向大門。
「阿母,今天我買了一隻雞,不知道要怎麼燉才好吃,阿母,妳教教我,好嗎﹖」
「好啊!我們先去廚房,我再教妳。」婆婆臉上露出欣喜之色,似乎很高興的樣子。
六年前,我才二十二歲,大學剛畢業不久就嫁給外子。外子是獨生子,而公公在外子十歲時就過世了,婆婆含辛茹苦的將外子撫養長大,她疼愛兒子,對兒子非常關愛,每件事都幫他做得好好的,養成外子「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習慣。我剛嫁入夫家,突然由一個嬌生慣養的小姐變成人妻、人媳,加上對家事又一竅不通,又要適應新的環境,實在一頭霧水,不知所措。
記得第一天,為了不給婆婆壞印象,我掙扎地爬起來想為他們準備早點,沒想到一踏出房門,就見到餐桌上已擺滿豐盛的早餐,我嚅嚅地說了句:「阿母,對不起,起晚了。」
婆婆沒有看我,只淡淡地說了一句:「年輕人早餐很重要的,要吃飽才有力氣。」
我實在聽不出婆婆話裡是否有責備的意味,只怨自己婚前跟她太生疏了。下午我下了班,匆匆地趕回家想幫忙晚餐時,又已是一桌可口的佳餚了。雖然一再提醒自己,往後務必早起,奈何我當時新接了兩個公事,每天在客戶間周旋、接洽,早已耗去了大半氣力,實在沒有多餘的精神兩頭奔波了。
外子告訴我:「反正阿母在家沒事,煮那麼多年的飯也已經習慣了!」他撫了撫我僕僕的倦容,說:「我不要妳那麼辛苦。」
我嘗試幾次想早起,在發現實在無能為力後,只得宣告放棄。然而婆婆那副淡漠的面孔,卻始終令我耿耿於懷……
日子依然過著,蟬聲已慢慢淡去,街頭偶有幾陣涼風颼颼,黃葉碎碎地漫天飄零。與外子初婚時的那種躍動與喜悅,似乎已逐漸歸為一種規律的恬淡,依著時序,緩慢的流轉。
我利用放假日,開始學習作菜。但婆婆顯然不滿意我料理的三餐,不時的走進廚房干涉指點;初時,我虛心接受,但次數漸多,便有點煩了。
「沒關係,慢慢來。妳一定很少做家事,妳好好跟我學上一個月,下回讓妳表現,包準恩裕他吃得胃口大開,讚不絕口。」
我笑笑地說:「阿母,我會好好地向你學習作菜,希望妳能收我這一個笨徒弟。」
婆婆愛乾淨。廚房、廁所、地板一定保持纖麈不染。流理台不能有油漬,瓦斯爐、抽油煙機更是要擦得晶亮。
為了達到婆婆的要求,一天下來,每每弄得腰痠背痛,時間都不夠用。我真服了婆婆,手腳俐落,兩三下就清潔溜溜了。
「妳沒做習慣,所以做得慢;要我,一個小時之內就做好了。做主婦的就是要學會快手快腳,一心二用,腦裡在想明天要上菜市場買什麼菜,手上還能邊做家務。」
我毫無異議,全盤的領教。
後來懷孕待產,我請了兩個月的產假,每天在家裡陪婆婆,並幫幫忙做一些家事。
一個月後,我如期生了個男孩,婆婆欣喜不已。外子高興的對我說了一大堆甜言蜜語,但我眼眶卻紅了。
「怎麼了﹖我們添個兒子,妳應該高興才對呀!」
我只是搖頭。產後身子虛,我只覺一腔委屈與隱忍,不知從何說起,想著想著,淚就汩汩的出來了。
「別哭,妳這樣我會心疼的。告訴我,到底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外子急切地拿出手帕,拭去我的淚水。
我克制住情緒,終於鼓起勇氣,振振精神說:「恩裕,我想回娘家做月子,可以嗎﹖我媽媽可以照顧我的。」
「妳說什麼話﹖我媽也可以照顧妳呀!」恩裕臉色一垮,不明所以。
「我不想麻煩婆婆,而且我想媽,我跟媽說好的。」
「哪一個媽﹖是妳媽,還是我媽﹖」
「我不好意思跟婆婆提,你幫我說嘛!」
結果,恩裕的媽沒有異議。照顧做月子的人是很累的,她的確也沒那心力,既然親家願分擔,那何樂不為呢﹖可是有一個條件,那就是滿月後,媳婦一定要帶孩子回家住,不能多耽擱。
終於回到娘家了!我說不出的興奮,我的大哥開車來接我。大哥在車裡開玩笑地問我:「怎麼﹖受不了妳婆婆啦!」
「也不是,住在別人家裡怪彆扭的。」我實話實說,一離開婆家,我立刻覺得天高地闊起來。
「自己老公家,怎能說別人家,更何況妳已經住了一年了,還不習慣嗎﹖」
「大哥,有一天你結婚了,老婆娶進門,妳就會知道,特別是當你不在家,你老婆夾在我們家人之間時,一定會渾身不自在。」
「那是妳還沒習慣而已。媽媽很好相處,她會是個好婆婆。」
「我可一點也不敢保證。恩裕也這樣說他媽媽,可是媳婦永遠不會是女兒。媽媽會寵女兒,姑息她的懶惰;婆婆就不會了。她一天到晚只會擔心我會不會讓恩裕吃虧,家事做得勤不勤快,恐怕以後還會干涉我教養小孩的方式哩!」
「說得像小媳婦似的。妳婆婆讓妳吃虧了﹖」
「一天到晚挑剔我做的菜,沒事就到廚房東摸西摸,看能不能摸出一點油膩來,好向我說教。我聽媽的話,凡事都忍,可是再下去,我不知道能忍多久!」
「恩裕的媽這麼愛乾淨呀﹖妳婆婆可能是求好心切罷了!妳不要想太多,將煩惱告訴主耶穌,求主為妳開路。」
在娘家,吃飽喝足,沒事逗逗兒子,被補品補足一個月,身材還來不及恢復過來,養尊處優的小姐性子倒是完全回來了。想到要回去婆家,便心猶不甘。媽媽勸我:
「至少妳好命了一個月,碰到我這個甘心為兒女做牛做馬的媽。回婆家是妳的責任,我不能留妳。婚是妳自己決定要結的,人也是妳自個挑的,所以婚後的一切要妳自己負責。凡事都要忍,記得遇到困難要禱告,主一定能幫妳度過難關的。妳不是孩子了,也不再是小姐,妳現在升格做媽了,別老是往娘家跑,要好好和婆婆溝通、好好相處。」
恩裕一回到家中,就聞到一股淡淡的甜香;廚房裡傳來熱鬧的鍋碗瓢盆和女人吱喳的對話聲。他覺得心情愉快極了。
順手理了理門邊那瓶隱隱飄香的康乃馨,他拿起了附在花上的卡片──
親愛的阿母:
謝謝您這些年來每天辛勤地做飯給我們吃,您煮的菜好吃極了。最近公司比較不忙了,我會盡量趕回來幫您作菜。
真的謝謝您,阿母!
媳婦 筱真
這是三天前我請花店送來的;現在我正揮著汗,與阿母在廚房裡學燉麻油雞。其實我只不過在旁做些遞碗盤、佐料和負責讚美的工作而已,但我知道,阿母其實是非常高興的。
不太冷的寒季已過去,又是暖春了。陽光終日和煦地照著,行道樹上新吐的枝枒嫩綠綠的,好新鮮的感覺。
晚上忙碌過後,我站在臥房的陽台,任暖暖的晚風吹著。回想這六年來,一路走過,酸甜苦辣皆已嚐遍,婆婆和我由於年齡的差距,加上人生觀、價值觀和所處的時代背景以及家庭環境的不同,在看法和觀念上有些差距,促使雙方意見分歧、產生誤解、不愉快。雖然發生了一些衝突,但感謝主,總能在禱告中交託,傾訴內心的苦悶和憂傷,後來彼此能各退一步、海闊天空。
恩裕悄悄地來到我身後,雙手環住了我。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眺望遠方懸著霧氣的淡水河。
「筱真,後悔嗎﹖嫁我這麼辛苦……」
「想知道的話,附耳過來。」
他把左耳移到我唇邊。
「我告訴你喲……你是個──大──笨──蛋!」
我傾盡心力地喊了出來,淚水,也不任使喚地落下了臉頰。
台北初春的夜晚,好美,好清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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