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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淑琦
他一邊唱著歌,一邊走回家, 是個快樂的孩子! 大概是年紀小, 對家中的貧困一無所知吧……
1997年8月9日安息日中午,我們來到位於Mardras郊區的鄉下教會Chengalput教會訪問。這是一個典型的平地鄉村教會,村裡離最近的馬路有好一段距離,沒有公共交通工具,居民出入多以步行代替。
我們租了一輛廂型巴士,每天租金大約1300盧比左右,這幾乎是當地一般人整個月的薪水(註1)。馮執事和我與五、六位印度的執事、弟兄陪同拜訪該教會最貧困的同靈,實地了解他們的生活情況與需要。
在眾人的陪同下,我們來到村中一個寡婦的家。寡婦的身材高大健美,黝黑健康的膚色和挺拔的鼻樑,透露出對生命困境不屈不撓的決心。印度的女人各個身上都有些裝飾品,我注意到幾乎每一個人都帶著耳環、鼻環和手環,經濟情況稍好的人還戴腳環和腳趾環,腳趾環的戴法就像我們戴戒指一樣,煞是有趣!
許多女人從頭到腳數一數,共有「五種環」,對我而言,這是很有趣的地方。有錢的人戴純金飾品,而且光是項鍊就帶了好幾條,沒錢的人戴少一點、細一點;也有人戴銀的,窮人則大多戴塑膠製品。我注意到她兩手戴的是黃色塑膠手環,價值大約四、五盧比左右。她真的是窮。
她的家就在娘家媽媽和哥哥家的旁邊。比起其他孤立無援的寡婦,她算是相當幸運的;因為娘家哥哥接納她,並且在旁邊蓋了一間約四坪大的茅草屋頂和泥土牆給她們母子住,彼此好有個照應。住的問題是解決了,但是日常母子的生活開銷是要自己賺的。
印度黃豆VS台灣地瓜
跟其他所有的窮人一樣,她的家太小,實在無法容納眾多的訪客,大家只好在門外樹蔭底下訪問她。探頭進去看一看她的家,跟其他所有窮人一樣,裡面除了一、二件衣服和門口的灶及家裡幾個鍋盤、水瓶以外,家徒四壁、一無所有。我打開放在門口灶上的鍋蓋,好奇他們母子兩人中午吃些什麼?
「啊!是米飯和黃豆!」
窮人能吃的只有這些。這種印度的黃豆跟我們平常所看的黃豆不同,當地人稱為Bengal Gram,是極普遍的食物,其對平民百姓的重要性,有如台灣二次大戰時一般人所吃的地瓜。在印度,米飯和黃豆是窮人唯一吃得起的食物。
「妳從事什麼工作?妳的生活花費從哪裡來?」我想知道她的詳細情況。
「我在附近地主的田裡幫忙、打零工。」印度人口過多、勞力過剩,身為文盲又無一技之長的婦女在當地很難謀生,即使因為同情她寡婦身分而給她工作,價錢通常也不高。
「一天賺多少錢?」
「20盧比左右。」(註2)
奉獻所得蔬果
這時只見早已數次訪問過此地、熟悉當地狀況的馮執事,不厭其煩地再透過翻譯的弟兄問了寡婦一些問題,然後補充說:「平常非收割季節的時候每天的工資大約是20盧比左右,收割的季節地主是不給錢的,只以所收的米糧或農作物代替工資給他們;這也是這裡安息日聚完會,信徒常以所得的香蕉、穀物或蔬菜等食物直接奉獻,再由傳道於聚完會後公開拍賣的原因。」
近幾年馬星總會負責牧養印度教會,馮執事是馬星印度聖工小組的實際負責人,他們定期派有傳道長期駐牧此地,他個人並且每年到此協助聖工、關懷信徒,難怪對此特別了解。
「啊!非收割季節每天20盧比!那光是買全家吃的米飯就沒了嘛!(註3)難怪大家一貧如洗、家徒四壁!收割季節竟然還連僅有的現金收入都沒有,這樣的日子怎麼過?而且如果有其他重要的事或是有急需要用錢之處怎麼辦?每個家庭總要有點應付特殊狀況的急難準備金吧!」已婚的我對家庭收支比較關心,因此很懷疑那樣的環境和收入,還會有什麼儲蓄可供不急之需。
「不知道,大家都這樣過。」她回答,這事大概在印度的窮人階級很平常,其他弟兄姊妹似乎也見怪不怪。
計劃性的援助
馮執事大概深有所感,便接著說:「我們每次來探訪他們,看到許多弟兄姊妹生活如此貧窮、困苦,時常在想要如何幫助他們渡過困境,雖然同靈普遍都窮,但是有些信徒是窮人中的窮人,尤其是那些孤兒寡婦、老弱貧病、沒有謀生能力的家庭特別需要幫助,然而卻不知該如何幫助他們比較好,因為畢竟來的次數有限,每次來也是都有各項聖工既定的工作進度和計畫;
加上每次探訪的教會、對象又不一定相同,因此究竟該給誰,要給多少,都是問題;給多了不好,給少了也於事無補,又恐怕會有後遺症,因為這樣非計畫性、沒有專人負責、調查的臨時救濟,其實都非根本的解決之道,也由於有種種的顧慮和考量,也使得大家對幫助貧困信徒的事裹足不前,只有忍著心看他們在貧困中掙扎過日子。」
馮執事繼續解釋:「而這也就是為什麼這次我要專程撥空陪妳來訪問的原因。妳所說的那些救助機構的實際做法似乎頗值得參考;一方面既可以幫助赤貧同靈的困境,透過事前充分的計畫、設定規則,盡量避免可能引發的困擾和後遺症;同時又可以在某些層面間接幫助當地的聖工,例如藉此鼓勵信徒讓孩子有機會去唸書、多讀書,這裡許多家長因為貧窮無知,孩子因此沒有機會受教育或不重視教育,這對教會長久的發展是極為不利的。
因此若能藉著對赤貧信徒的經濟補助,讓每一個孩子有機會讀書,為教會培養更多將來的做工人才,長久來說,這對聖工是有直接或間接幫助的,實在是值得我們詳細加以評估、規劃及嘗試。」馮執事語重心長的說著,他的一番話說出了我們共同的心聲,也是我們此行的主要目的!
唱歌的孤兒
就在我們說話的時候,寡婦的兒子剛好從學校放學回家。看他遠遠的,一邊唱著歌,一邊走回家,是個快樂的孩子!大概一方面年紀小,同時又在媽媽和舅舅的保護下,因此對家中的貧困一無所知吧。
看到可愛的他,趕緊透過當地的弟兄問寡婦:「他幾歲了?妳有幾個小孩?」小男生長得眉清目秀,看起來一副聰明模樣。
「他今年七歲,是我唯一的孩子。」寡婦回答。在保守落後的印度社會,她不可能再婚,因此獨生的兒子是她今生唯一的依靠和希望。
「今天學校老師教些什麼?會不會背段文章或唱首歌讓客人聽聽你學了些什麼?」教會陪同訪問的執事及長輩們在旁邊問他。
印度的整體學校教育環境和台灣不同,雖然公立學校不需要花什麼錢,但由於師資、設備和教學品質都很差,因此只要經濟上許可,重視教育的父母再怎麼省吃儉用,也要想辦法讓孩子讀私立中小學,社會上讓孩子讀私立中小學的風氣很盛,其普遍程度就如今日台灣的父母讓孩子參加課後輔導或補習般普遍。
只不過他們私立學校的學費不若台灣貴,然而對家徒四壁、沒有隔宿之糧的窮人來說,那些都是天方夜譚、遙不可及的夢想。
我們這一路走來,所到之處隨口抽問,包含教會的孩子及路上遇見所有讀公立和私立的孩子,比較起來雙方程度確實相差很多,難怪大家不讓孩子讀公立小學。公立學校因此成了貧窮家庭唯一的選擇。雖然如此,在貧困無知和生活的雙重壓力下,許多孩子是連就讀公立學校的機會也沒有;他們有的必須在家幫忙或外出當童工賺錢貼補家用。
印度童工低廉的薪資和惡劣的工作及生活環境因此一直是聯合國有關部門關注的焦點(註4)。然而,根據聯合國及有關學者專家們的研究發現:「讀書受教育是貧窮人家脫離世代貧困唯一的機會(註5)。」而這也是我們此行關注的焦點之一。
可造之才
在眾人的鼓勵期待之下,小孤兒伊伊呀呀地拿起課本朗讀了一段課文。跟其他就讀公立學校極其退縮、一問三不知的孩子不同的是,他很大方、自信、開朗,也不會太怕生,雖然我聽不懂他讀些什麼,但是看他朗讀的有模有樣、口齒清晰、一點也不含糊,心想這孩子如果有機會繼續升學讀書,好好加以栽培,將來必是教會可用之才。
「哇!太棒了!再唱首歌或背首詩讓大家欣賞好嗎?」不管聽不聽得懂,在場客人都鼓勵他繼續再分享他的學習成果。我回頭看到一旁的尼克森和幾個年輕受過教育的弟兄直點頭稱許,看來他是真的表現得不錯。
小男生搔搔頭想了一想,果真就又毫不含糊地搖頭晃腦唱起歌來了,看他一副自得其樂、十分陶醉的樣子,平時大概就是時常如此快樂唱歌自娛吧!
「這孩子看起來很聰明,態度又認真,是個可造之才,若是好好栽培,必能成為教會和社會的未來的棟樑!」邊聽孤兒唱歌,我邊忙著轉頭告訴馮執事,他也頗為認同,其他幾位弟兄也都深有同感的直點頭稱許。
在宗教教育教學許多年,見過、教過的學生不少,資深老師們大概都能看出哪個孩子認真負責,是可造之才。我看這孩子態度認真、資質不錯,確實值得栽培,只要給他機會,相信將來必能成為教會和社會的優秀聖工人才。
只是他們孤兒寡母的弱勢身分和貧困環境,不知道將來是不是有機會繼續升學就讀。想到這一些隱憂和現實的無情,真是叫人感慨:台灣的孩子有錢、有機會學,卻不肯用心學,這裡的孩子即使有心學、資質好,卻不一定有機會學習。
行公義 好憐憫
根據我們在當地實際的調查,每一個赤貧家庭的孩子,只要有人願意幫助他每個月大約10塊美金(註6),那麼這個孩子每天最基本的三餐和學費就有了著落,家長也不必再因為貧窮而讓孩子輟學在家工作或外出當童工。
孩子因此有機會受教育,他的家庭將來也有機會脫離世代貧困、無知的宿命,孩子和全家的未來因此有了嶄新的希望。區區一點錢,希望卻很大,我們何樂不為呢?
只要美金10塊錢,台幣三百多塊錢,這對身在富裕國家的我們,實在只是口袋中少許的零錢,卻是貧窮國家赤貧家庭無窮的可能和希望。
當然,顧慮到諸多現實的因素以及不希望妨礙聖工的考量,我們其實可以就當地的實際狀況和需求,參考現今社會上或世界性救援組織的做法,經過眾人集思廣益,事前訂定較完善周全的規則、計畫和管理制度,儘可能防範可能的弊端;如此,讓有餘的補不足,使真神眷顧孤兒寡婦、行公義、好憐憫的經訓得以落實到我們實際生活當中,讓信仰不再是僅止於言語,而能身體力行。
相信這不但是個人以實際行動實踐真神關懷弱勢者的心意,更是全體教會值得嘗試的一件美事,我們為何不考慮、試行看看呢?
備註:
註1:一般人的薪水每個月大約在1500盧比左右,1200盧比則屬低薪,薪水高低和專業知識與技術性有關。
註2:印度人口過多、勞力廉價,鄉下農夫及勞工每天薪資大約在20至30盧比之間,男性、年輕人的薪資比女性、老年者高。前者大概30盧比,後者大多20盧比左右。
根據1998年2月份匯率換算,美金與台幣約1:33左右,美金兌盧比約1:37-38左右。(台幣兌美金匯率自1997年底東南亞金融風暴後時有變動,最高時將近1:35,盧比亦時有變動1997年8月筆者在印度時為1:35)。
註3:根據我們的調查,當地米價每公斤是15盧比,四至五口之家每天大約需要兩斤米。文中所說當地人普遍食用名叫Bengal Gram的黃色豆子每公斤8到10盧比左右。窮人每日所賺的因此只夠勉強維持溫飽,根本毫無營養可言。
註4:1997年適為聯合國的「兒童年」,美國有限電視網CNN及香港的有線電視中天頻道曾多次製作專題報導世界貧困地區及國家的兒童問題,印度及南亞的童工問題是國際兒童和人權組織關注的重點之一。
註5:在上述節目的訪談中,美國有關專家對窮人及黑人的研究顯示:「接受教育是窮人脫離世代貧困的唯一機會。」因為窮人既無龐大的家產可繼承,又無晉身中產階級的本錢和籌碼;貧窮使得窮人家的孩子沒有機會接受較好的教育,許多人甚至被迫成為文盲,而貧窮加上無知,更使其整個家族及後代永遠陷入貧困無知的惡性循環裡。
專家因此從研究中顯示:「窮人翻身、脫離貧困的機會是:有機會接受教育。」
註6:印度政府所辦的公立小學師資設備均破舊落後,但因鼓勵窮人就讀,故「照規定」免費供應制服、書本及午餐等,但是聽說有時候因制度不健全、人謀不彰等因素,有時會聽到學校並「沒有完全按照規定發放」的情形,家長就得花錢額外購買或自行想辦法,這對赤貧家庭是沉重的負擔。
雖然如此,即使學校照規定發放上述物品,孩子讀公立學校的家長每一年仍須為每一個孩子負擔大約1000盧比的各項費用,平均每一個月至少是100盧比,加上生活中基本的食衣住行,每一個孩子大約需要將近10塊美金的幫助。(因最近匯率變動極大,故以大約計算。)根據台灣世界展望會對國外貧困兒童的資助款,資助人對每一個資助童每個月贊助的資助款是新台幣700元,大約美金20元左右。
(原[青年團契]1998年05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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