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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素娟
導師問有沒有人自願留下來幫忙佈置教室，阿智是第一個舉手的。昨天他也自願留下來大掃除，全班公認他是最熱心的同學，唉！他在心中嘆了一口氣。
本來以為今天的教室佈置可以耗去整個下午，不料這位新學藝股長是手腳伶俐，三兩下就做好了，看看手錶才兩點十五分。不自覺想到安息日聚會，卻還是背著書包到了第一廣場。大夥說要去ＫＴＶ唱卡拉ＯＫ，阿智很明智的拒絕了，與班上同學道別後，他隨著人潮漫無目的地前進，不知道要去那裏才好。
說起拒絕ＫＴＶ，阿智深覺這次可當為自己喝采一番；上次大夥拖他去聽張學友演唱會，他們都買了一千二的票，獨獨阿智捨不得辛苦積存的零用錢，只買了七百元的票，結果整場只見張學友扭來扭去的屁股，只見他背面倒還無所謂，痛苦的是整場嘶喊的演唱會他無法像同學們一樣痴狂陶醉，他有些心痛那七百元，又有些懷念教會的詩歌，所以他這次堅決不跟去卡拉ＯＫ，寧願獨行。
不知要去那裏？自由的滋味淡去，緊接著是無聊昇起。
他由地下樓的小吃攤慢慢走過，只見人頭鑽營，而自己一點食慾都沒有，早上出門前媽媽又給他五百元，算是飯錢。他倒是想念媽媽煮的飯菜，只是媽好久沒下廚了，媽太忙了。
小時候，媽沒上班，全家常一起吃飯，他上五年級後，媽開始工作，煮飯的次數就愈來愈少了。後來連假日幾乎都不在家，想請媽媽下廚，似乎愈來愈不可能。
阿智今年一考上高一，媽就加了零用錢，說高中生是四分之三的大人了，要練習獨立。獨立對阿智而言，就是餐餐自理。為什麼大人常以為用錢就可以解決問題？
現在他就遇到了錢無法解決的問題，他不想回家。
說來也夠諷刺，阿智可是標準的基督徒家庭的孩子，父親是教會負責人，阿公是個虔誠的老信徒，信仰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爸爸常在教會領會。有一次，阿智聽到爸爸在台上講「家庭祭壇」，那一次他很專心地聽，聽到要有家庭聚會查經，彼此代禱，還要注重宗教教育；他當時忽然希望台上的不是自己的爸爸。
在家裏，爸爸從不聽他說話，偶而的讀經，也不讓他發表意見，只要他「順服」。阿智常想：只會順服而不會思考的人是不是叫做白痴？只是這些話阿智常深藏內心，他知道萬一說出來，爸一定會暴跳如雷。教會的人可能沒見識過爸爸生氣，人人都說阿智有個好爸爸。
爸爸堅持阿智宗教教育課不准缺席，有次阿智告訴爸爸：宗教教育老師教得太爛了，教會好多同學說三字經，爸大罵他「胡說」，不准他再說下去，阿智只好將要說的委曲吞了下去，卻是愈來愈不喜歡去教會了。
阿智由地下樓走上一樓，走出第一廣場，沿著中正路，看看手錶才三點半，他走進肯德基炸雞，點一大杯可樂，走到樓上，選著靠窗的位置坐下，剛好對著下面來往的熙嚷人群。
最好時間可以過得快些，他希望一下就到了晚上九點，唉！還有五個多小時，宗教教育課就結束了。時間也是個奇怪的東西，快樂時總特別快，無聊時卻特別慢。
阿智慢慢喝可樂，回想那少數的一些快樂時光。
其實宗教教育課的老師也不都是很爛的，有一次一位姓林的代課老師來上教會史，阿智就聽得津津有味，覺得那次時間過得特別快，那位林老師一點都不兇，說話輕聲細語，他上課就如同說故事一樣，不像其他老師只叮著課本唸，那位林老師連眼睛都像會笑，她上課時帶笑的眼睛就一直看著全班，偶而還叫同學起來發表意見。
阿智真希望媽媽就像那位林老師一樣。
其實媽媽也不是多壞，就是太囉嗦！尤其罵起人來常令阿智受不了。有時媽媽下班回家，看見阿智躺著看電視，就會罵他「成天看電視」，媽媽說話總是誇大好幾成，明明他做完功課，偶而看個電視，倒楣被她撞見，就被罵成「成天看電視」。阿智也愈來愈不想辯白了。
騎樓下的人潮一波波的過去，阿智看看人潮，忽然一輛救護車呼嘯而過，令阿智心頭一震。
救護車讓阿智想到上個月過世的阿公。阿公病了好久，上個月在睡夢中過世，阿智對於阿公的過世一點憂傷感覺都沒有，他有點自責，卻又不願假裝憂傷。
阿智見到阿嬤大哭，媽媽飲泣，爸爸深沈的表情，他還是裝不出憂傷，甚至阿智還認為阿公去和耶穌住一起比較好，尤其是阿智親自見到幾個月來阿公身不由己在病塌受折磨的痛苦，他覺得阿公的去世是一種安息。
如果阿公過世對阿智有任何衝擊的話，應該是讓阿智第一次如此與死亡接近。以前，他從未想過死亡。
那一天，阿智和爸媽去殯儀館看阿公遺體，工人帶他們走過太平間，穿過一排排已退冰等著入殮的屍體，阿智仔細看著那些穿戴好的軀體，注意到有些雙眼還睜著的，然後工人帶他們到冰櫃前，阿公就睡在冰櫃中，工人抽出冰櫃，掀起白布，阿智見到一向熟悉的阿公，靜靜躺著，首次體認到生死之隔只是一道氣息，原來生命是如此簡單，也如此無法掌握。
救護車的餘音還在阿智腦海回響，他想起爸爸最近不止的咳嗽，竟有點害怕起來。
林老師說過這世上的人都很軟弱，人與人要互相關愛，彼此代禱。
阿智再看看手錶，此刻爸媽應該都還在教會。
「救護車的呼嘯引起了害怕與不安，一層層在阿智的心中擴大，阿智想起好久以前，爸媽常牽他的手，一邊一個在公園散步的情形，那時媽沒上班，爸也還不是大主管。」
誰說只有大人替小孩禱告，小孩也應為大人代禱。
阿智丟下空可樂杯，決定還是去一趟教會，然後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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