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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靈月刊第220期1996年1月)
自由來稿:[青年團契]海風輕輕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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岡薔



清晨六點多,我搖醒身旁熟睡的外子:「快,到醫院去,現在。」語音方落,我人已站在浴室鏡前,胡亂的梳洗著。

車子急馳在沿海的公路上,好一個清朗的天氣,浪花拍打著金黃色的沙灘,一波又一波,縱然大海對我有一種特殊的吸引力,我卻無法像往常一樣興奮得像個孩子般地又叫又跳,空氣中飄散著海水味兒,腦海中響起方才電話裡哥的聲音:「小妹,快點趕來,爸恐怕不行了。」

早在幾個月前,父親被醫生判了“死刑”後就料到遲早會有這麼一天,而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我楞楞地盯著車窗外的一片海闊天空,喉頭卻像是給人掐著似的難受。

一個小時之後,終於抵達醫院,我迫不及待地想見到父親,卻又害怕病房門裡迎接我的會是什麼,不禁有些躊躇起來。

淡水馬偕的安寧病裡寂靜得令人窒息,我推開父親的房門,哥守候在旁,寸步不離,深恐隨時有變化,父親已不能言語,罩著氧氣罩,費力的呼吸著。真後悔昨天晚上沒有多陪父親一會兒,昨晚父親還能說話。

哥把我拉到一旁,低聲說:「爸喉嚨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那不是痰,剛才護理長告訴我,人要走之前都會如此。」哥意思是要我先有心理準備。我默然,告訴自己要振作點,今天,可能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

父親隔壁病床是個年輕的男孩子,聽說才二十歲,大學生,骨癌末期,雖已做了截肢手術,卻已來不及阻止癌細胞的擴散。男孩的同學們正極力的想營造愉快的氣氛來轉移男孩對自己病情的注意力。

一會兒,傳道與幾位弟兄姊妹來訪。父親今天的情況是昨晚的我們始料未及的。傳道挨近父親身邊俯身問:

「黃先生,你願不願意教會為你洗禮﹖如果願意,請動一動你的手。」

頓時所有的目光集中在父親的手,只見父親努力地想挪動他的右手,動作微弱到幾乎要摒住呼吸才能觀察得到。

為了慎重起見,傳道又問:

「黃先生,如果你不願意受洗,可以搖頭。」

父親竟是不肯搖頭。

哥雖未信主,但也尊重父親的意思,同意讓教會安排父親受洗的事宜。但還得等今晚臨時召開職務會通過後,最快也要明天早上才能為父親施洗。

父親即將成為家中第三個信主的成員,心裡覺得篤定多了。

上個月,那是一個颱風天,我和外子匆匆趕到醫院,那時,父親已從醫師口中得知自己將不久於人世,神情落寞,我佇立病床旁,恨自己不能給父親任何的安慰,父親反倒是自己轉移了話題:

「什麼時候生?」父親轉過頭來微笑的看著我隆起的腹部。

「還有兩個多月呢!」我也微笑的回答,其實很想哭。

剛懷孕時,有一回帶父親上醫院門診,我推著坐輪椅的父親走在醫院的長廊裡,又累又喘,真想停下來歇會兒,心裡禁不住埋怨起來。原以為手術後的父親應該能很快地痊癒,還天真的期待能協助痊癒後的父親到大陸探親,誰料到該死的M.R.S.A(一種葡萄球菌)延誤了父親接受化學治療的時機,癌細胞早已擴散至整個肺部。那是我最後一次為父親推著輪椅,如今回想起來,真希望那醫院的長廊永遠也不要走完。

接近中午,哥示意要我去吃點東西,他自己則胡亂的吞著三明治充饑。父親仍費力的呼吸著,我心裡不斷的默禱,明天將是父親接受洗禮的日子。

早上匆匆忙忙空腹而來,到現在仍沒什麼胃口,我和外子在醫院附近找了家小店隨便扒了兩口飯,返回病房時,一切都已不同……,唯一不變的,是安寧病房冷寂的空氣。

父親等著我,等著我們都回到他的身旁,他仍不能言語,無法動彈,呼吸由原先的急促漸趨平緩,然後愈來愈慢,愈來愈慢,緩慢到幾乎要教人察覺不出來了。他睡著了般,睡得那麼沉,那麼熟,熟到忘記要呼吸了。

哥緩緩地步出病房要找醫師,那一刻,其實我們都明白,醫師來也不能改變既成的事實,他只要來跟我們宣佈一項我們不願去接受的事。

醫師進來以聽診器朝父親不再起伏的胸膛上聽了聽:「很抱歉,病人已經走了。」醫師一臉的歉然。

一切都是靜止的,沒有聲音、沒有色彩、沒有知覺,我彷彿化成雕像般佇立原地,一動也不能動。

父親啊!明早是您受洗的日子。

電話裡,徐叔叔正欲交待明天受洗要注意的事項。

「徐叔叔,我爸剛走了。」我打斷徐叔叔的話。

「走了!什麼時候?」徐叔叔聲音裡充滿了訝異。

「剛才你Call B.B.Call過來的時候。」

徐叔叔一定很想安慰我。我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連繫一切後續動作。

海風輕輕吹著,浪花遠遠捲起又散落。

一整天發生的事情,此時像部重播的影片般一幕幕的回到眼前。

浪花不見了,父親被蓋上了白布,然後,竟然被當成“屍體”那樣的處理。殯儀館的停屍間左右兩旁擺滿了“人”,全部沒有了呼吸,真的,沒有一個“人”在呼吸,他們像是道具般一動也不動的,而父親竟然被送到這種地方來,像他們一樣。

外子從駕駛座側過頭來:「妳怎麼了?」他驚呼一聲,握住了我的手。

「我沒有爸爸了。」我委屈地說。

淚無聲無息地濕了衣襟,偽裝了一天,此時一下子全鬆懈下來,滿頰的淚怎麼拭也拭不乾,索性讓它匯成了河流,而我,任由這潺潺河流載浮載沈,完全無法控制。「妳還有我啊!」外子握著我的手更緊了些。

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一個是老爸,一個是老公。失去一個,只剩下一個了,而下個月,外子也即將要成為人父了。

父親離世前幾天,哥才告訴我:「前幾天,爸在家疼痛難忍,一直喊著哈利路亞讚美主耶穌,喊得好大聲。」

生命在神,凡事都有神美好的旨意。主啊!願你記念。

倚窗而立,初秋微涼的風灌了滿懷,窗外黑夜監視著我,又是一個無眠的夜。那年,秋風似乎起得太早。






作者: 岡薔
出版社: 棕樹文教基金會聖靈月刊雜誌社
出版日期: 01/01/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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