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嘉蘭
緣起
去年六月,大專小組的同工們開始著手策劃本年度的專欄,有鑑於近年來報導多側重北部,於是有了去南部採訪的構想。這時,有人提到澎湖的馬公祈禱所──腦海中熟悉的地名,卻勾勒不出明晰的印象;就這樣,我們對它產生了好奇,意欲一探這婆娑之洋環繞的離島,關於它的昨日與今日。
從六月初著手策劃,一直到八月,我們盡其所能地找到好幾位與馬公祈禱所歷史有關的長輩;其中有民國四、五十年代即渡船前來傳道的開拓工人,有民國六十年代在當地服役、工作並積極參與聖工的弟兄姊妹們,也有八十年代駐牧當地的傳道人。在他們娓娓的描述與追憶中,「馬公祈禱所」二十幾年的歷史圖像,彷彿又通過時光隧道,浮現在我們眼前。漸漸地,這個地名越來越親切,我們也越來越渴望能親自踏上這歷史的舞台,追撫往昔遺跡。
八月初,夢想終於成行,採訪小組一行人,在三天中,遊歷了馬公街市,也淺嚐了湖西鄉、白沙鄉、西嶼鄉等地的風光;在張媽媽家,泛黃的舊照片訴說著昔日的艱辛,在澎湖的風聲,浪濤聲中,我們又再一次墜入歷史的踅音……
三天很快地過去,又到了揹起行曩返家的時刻了,坐在馬公機場的候機室裡,思緒紛至沓來,停機坪的另一端,夕陽正淒美地迸射最後的餘暉。
白浪滔滔,他們不怕
七點整,該是登機返家的時刻了。
飛機在跑道上划行,速度越來越快,「咻!」一聲,機身猛然上提,此刻是「真正」離開澎湖了。耳膜感受到一股奇怪的壓力,是氣壓驟變所致吧!很少坐飛機,不太習慣,覺得有點昏眩。
「豈止昏眩,簡直暈得昏頭轉向!差點吐出來。後來回台灣就再也不敢坐船了。」採訪小組一行人站在馬公市郊的鎖港海邊。五月甫自澎湖退伍的張弟兄指著港內停泊的一阿里山輪,絮絮地說。
我墊起腳尖,努力看清阿里山輪的長相。風和日麗,港灣內的海面不斷湧動,使得停泊在岸邊的漁船也隨之上下震動不已。向更遠望去,海面卻是一片湛藍,延伸到水天交接處,大海平靜無波。
這樣平靜的海,竟也能讓一個強壯的阿兵哥頭昏腦脹,不敢領教,那麼,在更久遠的仰賴水路的年代,顛簸絲毫不減,高雄到澎湖八小時的船程,是否阻絕了福音的傳播呢?
「馬公祈禱所成立之前,澎湖有任何佈道活動嗎?」
在大林教會傳道房,顏東濱傳道努力回想民國四、五十年代家人回到澎湖傳道的情景:「那時有一些親戚住澎湖白沙鄉的後寮村,我母親一有空就回去傳福音給他們。」「那時人少,沒有什麼正式的佈道活動啦!最常就是去我三姊那兒──我三姊出生四十天就送給澎湖的親戚當養女──講道理給三姊的養母聽,也找些左鄰右舍,談天中順便談道,也分發傳單。有時到我堂兄那兒;不過,他們是討海人,不輕易接受信仰。」
「當時還聽說有其他的人也來傳福音嗎?」「有囉!當然有!像嘉義教會的土嬸,也是澎湖人,嫁到台灣以後,因為大兒子生病蒙主醫治,後來受洗歸主,不時惦記著要將福音傳給娘家的老媽媽。」
「她媽媽叫鄭籃,白沙鄉距跨海大橋不遠處一個名叫通樑的村莊,那時已八十幾歲了。聽到道理之後,很受感動,後來就在澎湖受洗了。」
「真是大神蹟!十二月天,在台灣海峽受洗,八十幾歲的老人家全身浸在冰冷的海水裡!」一洗禮起來,大家很關心都圍過去問:『阿婆,你會冷嘸?』阿婆連聲說:謀啦!謀啦!感謝主!攏熱水!』這是當時我聽到最奇妙的見証。」白浪滔滔,但他們不怕。主的恩典在偏僻的小村莊絲毫不減光芒。
祈禱所成立初期
飛機越飛越高,澎湖也越來越遠。
遙遠的年代、遙遠的往事,住在馬公市區的張媽媽翻遍腦海中的記憶。記憶的翅膀飛啊飛,飛到民國五十六年;那時,她大病初癒,在台北教會受洗歸主,回到澎湖,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一塊長條木板,寫上「真耶穌教會馬公祈禱所」,然後掛在家門口,這一掛,掛了二十二年。
思想起祈禱所成立之初,回憶點點滴滴……
「不止通樑啦!赤坎也有慕道者,好像是姓蕭……」
是啦!姓蕭沒錯。洗禮是在台灣洗的,不知是台灣哪個信徒出錢讓他搭飛機去。很可惜,後來因交通不便,加上傳道人很少來,又因移居台灣而失去音訊,沒福氣領受道理。」
「怎不乾脆在澎湖受洗就好?」
「誰能幫他施洗?那時傳道半年才來一次,沒法度!傳道人不夠。一次只待二禮拜,二禮拜聽完,要等半年以後才有得聽。」
「這麼說,頭幾年,馬公這裡沒有聚會,也沒有佈道?」
「佈道有啦!傳道半年來一次攏是為佈道。那時馬利亞執事、柏豪恩弟兄,來到這兒,攏在後窟潭(馬公市西衛里附近)和赤坎(白沙鄉境內),放幻燈片給人看。我先生和警局警員相熟,講道理給他聽,他也感覺很好,願意讓傳道在郵局或其他公共場所佈道,不曾阻擋過。來聽的人很多!還有全家五口一起來聽的。可是傳道離開後,想再聽也沒了,後來這些人都流失了。」
此刻飛機已在雲層之上,夕陽早已沒入雲端,天地間完全黑暗了。
對成立初期的馬公祈禱所而言,顯然,這也是一段黑暗中的日子吧!沒有會堂,沒有傳道,信徒僅只張媽媽一家……有祈禱所之名,卻是空有名而無實。
然而,牧養工作長期付之闕如的處境,並未使一些因服役、工作而旅居此地的弟兄姊妹忘卻基督之愛與同靈之情。
漸漸地,在這孤立的島上,弟兄姊妹藉著禱告開始凝聚他們的力量。
「那時我剛從馬祖調差至澎湖,黃弟兄描述民國六十一年時,他與馬公祈禱所的「第一類接觸」:「第一個安息日,就出來找教會,拿著一張「紅木埕7號」(張媽媽家的地址)的紙條,在馬公市繞來繞去,真難找!直到三點才找到。到了祈禱所門口一看,奇怪,怎麼連個人影也沒有?通常聚會完總是有一些弟兄姊妹會比較晚走啊!這時,我看到門口坐著一個小娃娃,就問她,她才說,早已好幾年沒有聚會了。」
「我聽了,心都涼了半截,原以為來澎湖有祈禱所了可以聚會,至少信仰不會退步,沒想到竟來到『沙漠地帶』。」
「我只好走進去看看,發現一本『來訪同靈登記簿』,找到許怡仁弟兄的通訊處,就設法和他連絡。」
為了尚未謀面的弟兄禱告
「後來我和許弟兄每到星期天放假,就到張家禱告、禱告完就讀聖靈報(即今聖靈月刊),聖靈報讀完就讀經;日子一久,我們卻覺得在澎湖當兵的絕不止我們兩人,往後二、三個月,我們一直為此事禱告,同時也投了一篇馬公祈禱所的消息到聖靈報。很奇妙,後來陸續有教會自動寄資料給我們,也有軍中弟兄和客居此地捕漁維生的阿美族同靈自動找到我們。」
「真是神在帶領!有一次,我在部隊看資料,發現某單位上有位主內弟兄(個人資料上有宗教欄),心中一喜,正盤算著該如何連絡。沒想到一位阿兵哥這時敲門進來,竟然正好就是他!」
誰說沙漠不能變綠洲呢?原本是一個人尋找教會,爾後成了二人同心禱告,最後更在不住的祈求中,陸續找到一、二十位主內肢體。為了配合大家的時間,自此幾乎每晚都有聚會,與當初沒有聚會,沒有同伴的情況相較,真是不可同日而語了。
嗨!小朋友來聽故事囉!
在黑暗中,在引擎聲中,飛機持續行進著,宇宙無垠。此刻,我們的ATR小飛機在天地間應該只剩孤獨的一個小點吧!
但是,我一點都不覺得孤獨。看看身旁睡著的雅如、隔座看報的嘉文,我們是互相關照、互相勉勵的,怎麼會孤獨呢?
是啊!怎麼會孤獨呢?雖然離鄉背井,但這些弟兄姊妹在生活上互相關照,在信仰上也互相勉勵。雖然勢單力薄,但他們卻惦記著身畔未曾領受主恩的廣大澎湖居民。他們曾試圖對成人傳福音,但是,在這民間信仰根深蒂固的漁港,「耶穌」對漁民而言顯然是陌生的。
「傳給成人不容易,我們就試著召集附近的小朋友,講故事給他們聽。」黃弟兄說:「那時一些熱心的弟兄姊妹,如林一成、林珠玉、許怡仁、陳宗賢、紀雅各(現為傳道)……等,每到星期日上午,大家就一起禱告,然後分頭騎腳踏車或步行到馬路上找小朋友來聽故事。當時除了張媽媽的兩個兒子以外,其餘都是未信主的。想想,這些小朋友現在也都三十好幾了。」據說,前幾年還曾有當年聽故事的小朋友在台灣旅遊相遇,紀傳道都還能認得呢!
「上完宗教教育課,利用午休時大家一起查經,下午就跑到通樑看鄭籃老太太,訪問完,回祈禱所唱詩,此時,也差不多該回營區了。當兵那時,週日都是這樣度過的。」黃弟兄對那段二十多年前的回憶,仍記憶猶新。
當我們同在一起
或許是適應了高空的氣壓,此刻我已完全沒有起飛時那種不適的感覺,抬頭看看窗外,黑暗中瞥見幾點闌珊的燈火,在好遠好遠的地方。我們這架滿載著乘客的ATR小飛機正朝向遠處的燈火前進。
我喜歡這種有目標的感覺,那燈火雖然渺遠得近乎不存在,但我能確信那是此刻我們共同的目標。這樣一個確切的目標使我心安也使我寧靜。
有沒有人生活中沒有令他心安寧靜的目標呢?
「阿兵哥很可憐,沒有時間、沒有隱私,根本不能做自己的事;每天除了數饅頭之外,就沒有別的確切可盼望可努力的目標了。」採訪第二天,空檔時間張弟兄帶我們到以前服役的營區附近遊玩。舊地重遊,不禁感觸良多。據他觀察,由於軍中壓力大、氣氛沈悶,因此每到了星期天,兵士們不是跑到各種娛樂場所,就是躲進旅社,花錢補個半天睡眠。
難怪那三天中,閒來在馬公市壓馬路,總不時看到KTV,也發現不少電動玩具店。原來,這些地方是異鄉遊子尋求精神寄託的處所。然而,能否如願以償呢?在這樣枯槁窒息的生活中,想要以短暫的感官刺激求得長久的喜樂滿足,恐怕很困難吧!
聽到張弟兄的描述,我又想到之前採訪黃弟兄,當他描述大夥兒一起做聖工的情形,眼睛洋溢著喜悅的神情,嘴角也綻放飛揚的笑容。
原來這正是默默付出的人身上特有的記號。
他們正在默默付出
陣陣的引擎並未破壞艙內的安靜,大多數的乘客都在看報,少部分則閉目靜息。
拿起相簿,這是三天來在澎湖所「獵取」的鏡頭,最珍貴的收穫是這三張,這是我們臨走前張媽媽送給我們的。
看看照片中的人,除了張媽媽,其餘已離開澎湖,他們或因工作,或因服役,而在澎湖做數年短暫的停留,卻在短短的駐足中,留下他們的光熱與愛心。沒有眾人的掌聲,沒有行政的規劃,然而,一批又一批的弟兄姊妹,來來去去,轉眼間,宗教教育維持了相當時日,聚會崇拜更延續至今。
張媽媽說,這三張照片有的起碼有二十年了。
二十年來,有人因為在軍中服役弟兄帶領而歸主;有人為了準備領會寫講章常常忙得忘了吃飯;有人在擔任監獄工作人員期間,主動向獄中犯人佈道;有人在八一一軍醫院擔任醫師、護士、多次舉辦醫院佈道!有人……
或許正如針尖上的一滴水,二十年墜入時間的洪流裡,無法再捕捉任何片斷。年輕如我,無法為馬公祈禱所走過的近三十年歲月寫下註腳,也無法描繪它二十多年來的面貌。但當我想起這兩個月之間,所接觸每一位採訪對象,他們言談之中流露的熱切,我就清楚地感覺到,他們一定曾認真地愛過,全心地付出過;而馬公祈禱所,正因為這般的付出而慢慢成長至今。
飛機在廣漠的天地間持續飛行,再過五分鐘,就將抵達松山機場。回到台北,又要面臨寫的痛苦壓力。想到這裡,我不禁開始對自己目前所從事的聖工果效產生質疑。
但幾乎在同時,我又想起黃弟兄所說的,二十幾年前聽故事的小朋友似乎未忘記幼時所聽到的福音,故能在年屆不惑之際還記得紀傳道並提起往事。恐怕他們當初付出的時候,也沒料到能如此長遠的存記在這些小朋友的心中,福音的種子或許有一天會萌芽吧?
走出松山機場。早已入夜了,澎湖此刻想必靜謐而安詳。抬頭看,好多星星呢!明天,應該是個好天氣!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