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彧婕
之一 小兵立大功
這是第三天了。三天來,阿輝一直寒著臉,賭氣不和老爸說話。
事情要從那場婚禮說起。
那天是阿成的大哥婚禮,阿成是伴郎,阿輝和幾個哥兒們穿戴整齊,手拿相機,在樓下等候,要為阿成拍一本帥呆了的寫真集。新娘車在眾人翹首期盼中姍姍來遲,大夥前擁後簇地尾隨新娘步上四樓會堂;來到二樓,感覺上面有灰塵一張網似的罩下來,再多上幾個台階,才知道有人掃樓梯,大家蹙著眉頭往上看,那不正是阿輝的老爸嗎?雖然老爸連聲道歉,阿輝仍然漲紅了臉,心中又羞又惱。
阿輝不明白為什麼老爸在教會都是做一些打雜的工作,像是掃地、洗廁所、搬椅子、擦桌椅,還做得那麼起勁。他為什麼不站在台上講道理,或是領詩、翻譯也好,向正庭的爸爸是詩班指揮,嘉明的爸爸是執事,小娟的爸爸是負責人;老爸什麼都不是……阿輝愈想心裏愈不是滋味。
餐桌上,阿輝只顧低頭扒飯,老爸剛從醫院回來,今天阿發伯出院,他過去幫忙。阿發伯又老又病,行動不方便,乏人照料,老爸每星期都要向他報到。「老爸就是這樣,別人的事情總擺在第一位,也不顧我心裏的感受。」阿輝心裏嘀咕著。
晚餐後,阿輝的爸媽正準備去聚會,電話響了,是桂嬸打來的,她想去聚會,要老爸去載她。「每次都這樣!」阿輝小聲嘟嚷:老爸總是說「順路嘛!」其實一點都不順路,多了二十分鐘的車程。
今晚傳道講的題目是「小兵立大功」。他提了幾個聖經中小人物的事蹟,這些不起眼的人物是阿輝從未注意到的。他記得遺中一則就是:「有人帶一個癱子見耶穌,是四個人抬來的,因為人多無法靠近,就把屋頂拆了,把癱子連褥子一起縋下來。耶穌對癱子說:「起來,拿你的褥子回家去罷,那人立刻拿了褥子,當眾人面前出去了;眾人都驚奇,並歸榮耀給神。傳道說:「如果沒有那四個人把癱子抬到主耶穌面前,就無法成就這件神蹟,雖然聖經對這四人只是一筆帶過,卻未抹滅他們的功勞。」阿輝聽得津津有味,覺得很有意思。
散會後,阿輝一家人正要離去,坐在輪椅上的阿發伯,遠遠地叫住爸爸,推著輪椅的是一位年輕人,阿輝沒見過他。阿發伯來到老爸身旁,雙手緊緊握著爸爸的手,指指年輕人,顫聲說道:
「這是我兒子,已經十幾年沒有來教會了。他說,教會同靈這麼有愛心,長期照顧一個非親非故的老人,他非常感動……。」
「感謝主,感謝主,是神的恩典!」老爸說道。
阿輝目睹眼前這一幕,想到那四個抬癱子的人,心裏一陣激動,眼眶酸酸澀澀,他伸手輕拭眼角,心裏盤算著,回家要好好地請教老爸,有什麼方法能提高少年班小羊們的出席率。
之二 債
她,一個花樣年華的女孩,瑟縮在後排角落的位置,總是在唱詩時淚沾衣襟,禱告時掩面飲泣;她看起來那麼羞怯、卑微,來去匆匆像一陣風,未曾駐足。唉!不知她消瘦的雙肩,到底承負多少重擔,只恐雙溪蚱蜢舟,載不動許多愁。
不足為外人道的家庭遭遇,是她自漸形穢的悲情,當現實生活撞擊得她千瘡百孔,落荒而逃時,只有天父慈愛的臂膀,才是她安穩的港口。
他,宗教教育的系負責,女孩的窘境他看在眼裏,他掏出鈔票,卻被女孩驕而倔強地拒絕。有一天,他向女孩要成績證明單,他說能為女孩申請到獎學金和助學貸款,女孩答應了。靠著這些錢,勉強度過學生生涯。
當女孩有能力自立更生時,她急著還清貸款,幾經探尋,始終找不著發放的「單位」,而系負責已遷居他鄉,看來,這是一筆無處可還的債。
多年後,女孩成為一名作育英才的教師。不管在學校或教會,她經常在角落裏看到當年瑟縮的自己,她走過去,告訴孩子:「我能問你申請到貸款。」數年後,孩子們也和當年的她一樣,永遠尋不著債主。
之三 獨家報導
「就差這篇了,完成這篇專訪,明天就可以送印了。」辦公室裏,會訊編輯同工正進行最後總校。曉芬一面在稿紙上飛快落筆,一面愉悅地宣布。
提到這篇專訪,曉芬心中有幾分得意呢!前些日子,和立鳳閒聊時得知她母親每個月拿五千元幫助一位同學長達十年之久;立鳳的的父親是傳道人,母親在家做手工,三名子女仍在學,以他們的經濟狀況,每月尚能拿五千元助人,真是難能可貴。曉芬一向以擁有敏銳的「新聞鼻」自豪,當然不會放貴這則獨家報導。
曉芬單槍匹馬到傳到娘家中。起先傳道娘一再推辭,禁不起曉芬糾纏不放,她保留地談了一些,但堅持不願透露受惠同靈的姓名。雖然所得資料十分有限,卻難不倒曉芬,她以生花妙筆,完成一篇精彩絕倫、撼動人心的採訪稿。
終於脫稿了!曉芬播了電話,通知印刷廠的小方來拿稿。「哈」,曉芬舒了一口氣,繃了好幾天的神經可以徹底放鬆了,她閒適地斜靠躺椅,享受曼妙的音樂。
門鈴響起,訪者是立鳳和傳道娘。傳道娘哭著說:
「我不知道你要把那件事刊出來,不可以的!」
「為什麼?」曉芬不解。
「唉呀!如果刊出來,以後我怎麼面對他?而且,我就得不到主耶穌的賞賜了。」
「不會啦!況且已經送印。來不及了。」曉芬極力安撫傳道娘,企圖要說服她:「刊登出來可以感動更多人來行善啊!」
傳道娘頻頻拭淚,她只是搖頭,不再爭辯什麼,似乎明白這一切已無力挽回,失望地走了。
耳中音樂不再曼妙,曉芬瞪著天花板上的吊燈,心緒不再平靜:難道我做錯了嗎?保羅不是說有了機會,就當向眾人行善,向信徒一家的人更當這樣嗎?
樂聲停歇,四週靜寂,只有鬧鐘滴答,她想起小時候背過的聖句:「不可以將善事行在人面前,否則就不能得天父賞賜;施捨時,不要叫左手知道右手所作的。」她豁然明白,傳道娘的憂慮不無道理,她從椅上倏然跳了起來,播了電話到印刷廠:
「喂,小方,還在加班哪!有事找你,我馬上來。」
發動機車,曉芬決定抽掉那篇專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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