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岡薔
拉下餐館鐵門，靖亞和妻子采玲走入漆黑的停車場，采玲一言不發地坐進車裡，靖亞心理默默嘆了口氣。發動了車子，腳下油門一踩，車子彎進了柏森大道。
車子上了橋，從橋上可以一覽整座城市的夜景。靖亞搖下車窗，好讓夜風能夠灌進來。
這些日子以來，他和采玲之間的爭吵明顯地增加了，生活的擔子壓得他喘不過氣來，靖亞知道自己的脾氣是愈來愈難以控制了，想到此，不禁對采玲感到愧疚，他伸手過去握住她的手，藉著窗外微弱的燈光，他瞥見她微微泛紅的眼眶，心裡覺得不忍，想安慰她什麼，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倒是采玲先開了口：
「回台灣吧！」采玲直視著前方，喃喃地說，像是在自言自語：「我知道你不會聽我的，我們在台灣不是也過得很好？」
「我還不是希望能讓妳跟孩子過更好的生活。」靖亞嘆了口氣，把手握回方向盤。他知道這些日子苦了采玲，他相信再過一陣子，等存夠了錢，一切都可以回到正常軌道的。
「更好？」采玲搖搖頭：「怎麼樣才算好呢？擁有更多金錢？你知道我們有多久沒去聚會了？」采玲的聲音不覺提高了起來：「九個月了，從餐館開張到現在，已經有九個月不曾去聚會了，再過一陣子就可以和我們的餐館一起舉辦週年慶。」采玲負氣地說著，她向來就不是個得理不饒人的人，今晚的情緒有些兒反常。
靖亞無言以對。
星期六是采靖餐館生意最忙的時候，根本無法走開，一切才正起步，他還無法多請幾個人手來幫忙，但這只是過渡時期，眼前也只能如此，趁年輕時多賺點錢。但他不能跟采玲這麼說，因為他也不能確定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多久。他其實壓根兒就不曾擔心過聚會的問題，來日方長，將來老了再去聚會也不遲。
采玲扭開頭去，不願再去搭理他。她覺得好倦、好累，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像一條快缺水的魚。
生活忙得讓人沒有一點餘力再去想其它的事情，日復一日，采玲漸漸習慣這樣麻木地度日，她爭不過他。一晃眼，采靖餐館開張已屆滿三年……。
＊ ＊ ＊ ＊
費太太給自己倒了杯熱茶在掌心裡，來來回回地在屋子裡晃來蕩去，然後又走回窗邊朝窗外張望著。
「大概是不會來了。」費太太這才把百葉窗廉給拉上。約好下午三點要來簽店面租約的，費太太望望壁上掛鐘，都已經五點了。心底是失望的，倒不是擔心店面租不出去，只是原本以為有人可以來跟她說說話的。
前年老伴撇下她離開人世之後，留下孤伶伶的她和這兩棟空蕩蕩的房子，靠著房租收入，生活不是問題，就是寂寞了點，一整天沒有一個可以說話的對象。
費太太正打算扭開電視機，電話卻搶先響了起來，她執起話筒。
「費太太……對不起，讓妳久等了，我們……在路上出了點意外，今天恐怕趕不過去了。」采玲在那一頭急急地說著。
「要不要緊啊！」費太太關切地問。
「還好，現在正在處理，我想，我們改天再約時間了。」
「沒關係，等一切都處理好再跟我連絡。」費太太放回話筒，重重地嘆了口氣。不知道是什麼意外，聽她連講話聲音都有些微微地顫抖，希望沒什麼大礙才好，她倒是挺喜歡這對夫妻的，如果自己是那唯一的兒子還在，應該也是像靖亞這個年紀吧！
＊ ＊ ＊ ＊
采玲掛上電話，腦筋仍是一片空白。
她拭去身上的污泥，覺得左腳有些酸痛，她微跛著腳，朝著人群緩緩地走去。
＊ ＊ ＊ ＊
「完了。」他想。那一剎那，什麼都來不及想……。
他還那麼年輕，還來不及變老就得離去。他想起曾對自己承諾過，等老了、等忙完世上的事再去專心天上的事，一直不懂並不是人人都有機會變老。曾經，他執意要搬到這塊陌生的土地，現在他倒也不能確定當初的堅持是否有意義。
他想起神，想起曾在教會擔任聖工的那些陳舊往事，有一種鄉愁般的情緒在血液裡竄升，是想家的心情，他想念神家的一切。
＊ ＊ ＊ ＊
圍觀的人很多，他們以為她和她死定了，卻奇蹟似地看見兩人從車裡爬出來，車已全毀。
事情發生得太快，
靖亞從人群中走了出來，迎向她，給她一個美式的擁抱：
「看見妳真好。」
「我也是。」
他瞧瞧兩人一身的狼狽模樣，勉強擠出一抹微笑。
「該換新車了。」他緩緩地說，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他摸摸自己的胸膛，感受到自己的一顆心正在裡面噗通噗通跳動著。
「我想……我們不要開分店了。」
「我也是這麼想。」
＊ ＊ ＊ ＊
天色暗暗地，費太太正想到附近公園裡走走、餵餵鴿子，看這情形說不定會下雨，算了，還是到超級市場買些東西吧！
費太太拾了把傘正要出門，卻又讓電話鈴聲給拉了回來。
「費太太，是我，采玲。」
「是采玲啊！」
「費太太，是這樣的，我們商量過，還是決定不開分店了，所以……真是不好意思。」
「沒關係，我倒是無所謂，不過，怎麼又改變主意了呢？」
「說起來慚愧，我們想了很久，這些年為了照顧店裡的生意，已經很久沒去教會了，所以……。」
「教會？我倒是從來沒去過，在什麼地方？」費太太突然感興趣起來。
「就離妳住的地方不遠，費太太，如果妳有興趣的話，要不要跟我們一道去呀？」
「真的？我可以去？那太好了。」費太太興致高昂地說。
「明天正好是安息日，那明天早上我們去接妳。」
「好啊！一言為定。」
采玲喜出望外，費太太也是。
采玲抬眼望向窗外，靖亞正在庭院裡彎身專注地清洗著上星期剛換的新車，陽光把他圈在一層金光裡，柔和地令人感動。
她推開窗門，揚聲喊著：「小心點，別把我們『分店』給刮傷了。」
靖亞抬起頭來，領悟了她的意思，露出一口白牙，笑了起來，一如他身後陽光般燦爛。
(原[青年團契]1997年01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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