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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志豪
我現在要走世人必走的路。你們是一心一意地知道,耶和華你們神所應許賜福與你們的話沒有一句落空,都應驗在你們身上了(亞二三14)。
算一算,在提筆寫這篇文章時,已經是第兩百六十七天了,在您離開之後。
母親是第四代的真耶穌教會信徒,常和我們提起她的曾祖父母當年在真耶穌教會剛傳進臺灣時,帶領他們一家信主受洗的故事。故事中的她,還是一位小女孩,其中一位舅舅總是問她:「妳為什麼要信耶穌呢?」她也總是回答:「為了進天國啊!」
於是「進天國」這三個字,從此成為她這一生中最熾熱無垢的憧憬,魂牽夢縈,死而後已。
猶記得學生時期,每逢母親節,學校總會特別派一個作業,形式上大同小異,大抵而言就是要拿著學習單回家訪問自己的母親,並歸納成一個「認識媽媽」之類的學習檔案。每當問到「媽媽的夢想」這題時,她的答案永遠都是:「將來全家人能在天國相聚!」這樣的答案在一片「身體健康」、「孩子孝順」、「賺大錢」……等回答中,當然顯得特別突兀,於是我還得向滿頭霧水的老師和同學們解釋聖靈、聖禮、末日、審判、天國與地獄……等等相關課外補充,儼然成為教會青教組考試前最好的複習。
同時,進天國這件事,也成了我和她永生的約定。
2018年8月底,母親本以為在一年半前便已透過骨髓移植治癒的血癌復發,並在短短幾天內迅速惡化,併發急性肺炎。家人中工作時間相對彈性的我,請好假便跳上高鐵南下直奔醫院。沿路數著自己的心跳,慶幸的是,我能一直陪在她身邊照顧她;不幸的是,內心深處的感覺告訴我,恐怕是時候了。
癌細胞隨著血液的流動幾乎吞噬了母親全身,手、腳、喉嚨、膝蓋、日常行動的能力,以及抵抗的意志。化療開始後,還來不及等到療效,母親就已因副作用而痛苦不堪。望著總是在哀嚎的她,明白自己的無能為力,只能躲到正好在施工的樓梯間,一邊哭一邊禱告,回到病房後再握著她的手,提議說:「很痛的話,不如我們一起禱告吧!」
漫漫長夜,我們也幾度促膝長談,母親提及這幾十年來她為這份信仰的付出與努力,以及心中對神的虧欠和黑暗面:「從詩班、教員、福音組、負責人到各式聖工,都是為了能進天國,如果最後還是沒辦法……我會很難過的。」我往前移動身體,看見她眼裡閃爍的淚光。她垂下頭,毫不掩飾地表現出自己的軟弱與懷疑,卻在下一秒開始哼起由《以賽亞書》三十章20節改編而成的詩歌:「主雖然以艱難給你當餅,以困苦給你當水,你的教師卻不再隱藏,你眼必看見你的教師……」。
「記得和媽媽的約定嗎?一定要做到哦!」
「我會努力的!」
隔天晚上,在送走了來探訪的家人後,哥哥和我留下來一起照顧母親。趁哥哥在洗澡時,我來到熟睡的母親床邊,靜靜地望著她。以往在她面前總是故作堅強不曾哭過的我,再也忍不住淚水,卻也就這麼被她發現了。「哭什麼啦!媽媽只是先去天國等你們。」她輕輕地把我摟進懷裡說:「感謝神賜給我你們這幾個好孩子。」
當下的我理所當然崩潰了,卻沒有發現母親此刻的轉變:從懷疑自己能否進天國的忐忑不安,到因確信神將接納自己的靈魂而坦然無懼。
我為基督的緣故,就以軟弱、凌辱、急難、逼迫、困苦為可喜樂的;因我什麼時候軟弱,什麼時候就剛強了(林後十二10)。
我沒有意會到這是母親最剛強的時刻,但卻能隱約感受到,或許她離死亡已經很近了。然而,近到就在幾個小時之後,也是我沒預料到的。
由於肺炎的影響,母親在最後那段時間呼吸非常困難,必須仰賴開到最強的氧氣罩才勉強得以換氣。在這樣的情況下,在感覺到自己快斷氣前,她開始試著大聲唸出「哈利路亞讚美主耶穌」。即使每次都沒辦法完整唸完,她仍舊不斷地嘗試。「您現在要專心呼吸!」我和哥哥著急地對她說:「禱告放在心裡就行了!神都會聽見的!」她卻只是一邊喘氣一邊回答:「我想……唸完。」
「哈利路亞讚美主耶穌!」於是在聲嘶力竭中,她終於成功了,完成最後的心願,或許也是她一直以來的心願: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一邊讚美神,一邊把自己交給祂。我才終於明白,進天國,這一個她堅守終身的信念,如同透過葉縫撒落一地的夏日陽光,一切恩典皆有跡可循,我發現自己好羨慕她。
望著面容安詳的母親,我輕輕地在她額上印上一吻,並按照她先前的意願拒絕了急救。「辛苦了,老媽!天國見!」我說。
在您離開之後,剩下的就是我們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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