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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have no trace of wings in the air,but I am glad I had my flight. ”(天空沒有痕跡,但我已經飛過),這幾乎已是泰戈爾最家喻戶曉的名言了。如果不看英文,那可能會有一些遲暮的憂傷,但如果將“ glad ”翻譯出來,那就少了點留白的韻味。不同背景的人讀出不同的味道,也是件有意思的事;或樂觀或悲觀,都是對生命印記的反饋。
近來翻閱聖經,發現一個有意思的事情。關於這方面,聖經表現出豐富的態度,在《馬太福音》中讚嘆一朵百合花的美麗,也在《傳道書》反覆強調生命的空虛;在這「斷章取義」之後的矛盾背後,卻隱藏著一個早就向我們揭示的祕密。我們在這裡先稍作停歇。
先講講我和我身邊的故事。
一、夾縫裡的植物
記得中學時最喜歡林清玄的散文,裡面有一句話至今仍記憶深刻。他的爸爸從鄉下到臺北看他,環顧四周,發出一聲感慨:「你怎麼能住在沒有土地的地方咧!」
在嫁到香港這些年,這句話一直在我腦中無限單曲循環。滿鼻子鋼筋水泥的味道,讓我覺得心慌慌,以至於有一段時間我不惜坐幾個小時的交通工具,就為了在山上或海灘上待一下午,待到天黑,我又坐幾個小時回到位於太子的家。
太子是香港比較老舊的區域,舊公寓林立,樓間距也很小,有門窗就已經不錯了,別想有什麼陽臺。我時常和朋友開玩笑說,公寓的樓間距,小到你用遙控器可以調別人家的電視節目。當然這是戲說了,在香港能有十坪左右的房子住已經是很感恩了。
在無法出門尋土地的日子,我試著觀察周圍的生命,模仿本土生命的姿勢是否能活得舒服些,我知道,一旦共鳴產生,和解就在路上了。你是否看過長在縫隙裡的植物,在到處都是植物的地方;或許它們並不起眼,或許你還覺得它們運氣不好,這麼一大片地不長,非得卡在這縫隙裡。在香港,人們為了裝飾自己的居所,會把植物種在塑料瓶裡,然後掛在牆上;但更能觸動我的是,在石縫裡長出來的那些「老傢伙」們,不管年紀如何,它們都一定經歷了滄桑。
它們在極端境遇下用獨特的生存姿勢留下了生命的烙印,常常闖進我煩躁不安的心靈,滾燙過那些難過的日子,把它們熨得平整。
有時候我會想像當它們好不容易用頭頂破土壤時,本來應該滿心歡喜,卻發現周圍都是堅硬冰冷的石塊時,它是否絕望過;或許真的有許多生命已經隕落在黑暗中,但能繼續探出腦袋的,一定都是「英雄主義式」的存在。它們中有的十分纖弱,在風中搖搖晃晃,我為它心驚膽戰,每日經過,都怕它在「襁褓」中夭折。有的十分矮小,大概在這樣的環境中,高大是不太可能了,但葉子卻十分蒼綠,甚至是墨綠,枝幹雖然不粗壯,但也顯示出堅毅的脾性。不僅長在石縫裡,還正在屋簷下;雖然沒有雨水,但空調機上的水讓它頻頻點頭,這是不幸中的萬幸了。我曾經想過將它移植到家裡,給他一個寬敞的花盆,充足的養分,定時的澆灌。這都是一棵植物生存的必需條件。
但不知這對於它來說是機遇還是災難,畢竟頑強的求生慾望是這一切奇蹟發生的契機。我們在植物中容易獲得力量,或許是因為我們知道它們的生命本就是短暫且沒有靈魂,但如果是人呢?
我住的地方居住著許多底層人士,物價和房價都是全港較低的。坐在7-11門口,能看到各種各樣為生存揮汗奔波的人。在這個地方,你經常能看到「幽靈垃圾車」,只見其車,不見其人。十多秒後,一個佝僂著背,瘦弱得不成樣的老人,連頭也不抬地推著車子,身子幾乎彎成和地面平行。她有好幾次推向前又退回來,像個悲壯的薛西弗斯(希臘神話中被懲罰推著巨石上山的人)。眼見綠燈閃爍,就快要紅燈了,我連忙上前幫她推車過了馬路,她這才抬起頭來,對我說了聲:「唔該」(廣東話,勞駕之意,向幫助者表示感激)。一雙依舊有神的眼睛,在滿是皺紋的臉上格外明顯。
我趕緊離開,不想讓她看到我眼裡的心疼,除了這些微不足道的事,我什麼都做不了。有時候,我會問神,為什麼他們會活得如此辛苦,費盡了所有的力氣,僅僅只是為了活著。當他們回憶起自己的一生,難道不正如雅各所感嘆,人生猶如嘆息,充滿苦痛和短暫嗎?
如此說來,生命對於他們來說又有什麼意義呢?
二、摩天大樓裡的人們
如果貧窮讓人覺得悲哀,那麼富足呢?在香港這個國際大都市,有許多有錢的人,他們受過很好的教育,有很高的薪水,有很忙碌的工作。據說香港人的壽命全球排名都是領先的,其實一開始我很難理解,在這個節奏快到模糊的地方,為什麼反而壽命長呢?目前聽到的答案有兩個,一個是說因為醫療設備比較發達,另一個則是戲說香港人不敢死,因為墓地太貴。不管是哪一種,壽命問題也僅僅只是時間長短,而非生命與靈魂的質量問題。
在上文中,我將忙碌的工作和其他幾個好事排在一起,這並非筆誤。
因為我的一個朋友就是這麼覺得的。在我眼裡,他就是超級大富豪,在香港坐擁好幾棟樓,本可以安安穩穩做包租公的他,卻仍然選擇飛全世界。「不敢停下來」,這是他給我的理由。不敢放空,或許是許多大都市人的普遍「病症」。在假期裡,在屋子裡舒舒服服地睡一天,對於他來說都覺得是浪費、是虛空;他把自己過得像個陀螺。
在香港的公交車上,我常常觀察到一個有意思的現象,幾乎所有窗戶上都有個油膩骯髒的小地方,它們不容易被發現,那是剛好把頭靠下去的地方。我都能想像到這樣的畫面:一排疲憊的腦袋,整齊劃一的動作,一成不變的生活以及毫無活力的靈魂。
很多時候,工作佔據了我們所有的節奏,當停下來,我們像斷了的線,不知道該往哪裡飄,其實這算是一種提醒吧,提醒我們自己精神和靈魂都在漂泊,我們無法與自己相處。那個純真可愛的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出走,我們再也沒有耐心將小時候的棒棒糖好好地在嘴裡融化,而是迫不及待地想咬碎它;咬碎之後呢,是一場空虛?難道生命是一次循環的旅途嗎?
當自我失去心靈深層次的樂趣後,我們就被奴役了。
感受不到更宏大的生命,這是多麼可怕的事啊!
當走到生命的盡頭,當我們面對那永恆的生命時,該是多麼悔恨和羞愧。
對於成年人的我們來說,踮起腳尖假裝自己變得高大,已經沒有多大意義;但踮起腳尖,更接近天空,或許是打破現代生活魔咒的第一步。
三、更宏大的生命
回到本文開頭,聖經將生命的空虛與絢爛奇妙地結合在一起,我們都忽略了,這本身就是一個奇蹟。
當這個永恆生命在我們身後時,我們能感到自己的渺小;當祂貫穿於我們生命時,我們感到幸運;當祂賜予我們永生時,我們感到生命之極大盼望。當人類在仰望星空覺得恐懼時,我的心裡卻有盼望,並不是因為死後會變成星宿,以虛幻的方式存在;而是我們會在神面前,發出像星星一樣各自美麗的屬靈光芒。
記得學生時代,只要回去向媽媽哭訴今天又被老師批評了,明天考試又考砸了,媽媽總是會用《羅馬書》第八章28節來安慰我:「我們曉得萬事都互相效力,叫愛神的人得益處,就是按祂旨意被召的人。」以至於這節經文在我的腦子中形成了肌肉記憶。其實小時候對這節經文的印象並不是太好,甚至有點厭惡,因為它總出現在我失敗的時候,在我求而不得的時候。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在經歷了人生無數次跌倒後,這節經文卻成了我最大的安慰。
媽媽用這節經文慢慢告訴我,當追求更宏大的生命體驗,真理在哪裡,哪裡就有自由。或許我們不需要去計劃自己生命的印記該如何,說實在,我們也很難去選擇自己的命運軌跡;但幸運的是,我們可以選擇享受造物主在我們各自生命裡的創造,這是神以愛賜予我們的盛大恩典。
與祂一起走過生命的旅途,一起創造生命的奇蹟,這不是最浪漫的事嗎?我們接受生命的未知,我們感悟無常中的永恆,我們看著自己發生蛻變。如此,我們便能夠理解那些聖徒為何說自己知道如何處卑賤,也知道如何處豐富;或飽足,或飢餓;或有餘,或缺乏,隨事隨在,他們都得了祕訣(腓四12)。
當我們站在人生的盡頭,或許不會發出如泰戈爾一樣的樂觀感慨,而是慶幸自己在神那裡的名字依舊閃閃發光。我們的生命就像是初熟的果子,即使掉落在地,也能結出千萬顆生命。
走向神的山 專欄介紹
疫情爆發時,我從國際學校辭職回到香港,因為我發生了很大的心靈地震;即使應用所學的專業能力能把工作做得很出色,但我的精神感到巨大的空虛,或許我是悲觀的,在尋找人生意義的道路上走得不是太順利。
再加上夫妻分隔兩地總不算太好,於是我毅然遞了辭呈回到香港。
緊接著,我開始著手申請文學博士,試圖將神學和文學進行結合,探討人性走向神性的路。我深感自己力量的不足,渴望靈裡的滿足,便想起詩篇第一篇中的描述:「惟喜愛耶和華的律法,晝夜思想,這人便為有福!他要像一棵樹栽在溪水旁,按時候結果子,葉子也不枯乾。凡他所做的盡都順利。」這是一種生命豐盈的狀態,充滿汁水,我渴望它很久了!
所以在準備論文的時候,會兼寫一些靈修感悟,我把這幾節經文當作是祂的應許。希望平日裡寫下的這些散文,能夠成為走向神山的腳印,帶著我一步步生命更新,日日得見祂的恩典,得到祂賜予的心靈的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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