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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Amigo
我的弟弟在他18歲那年,離開了家……。
我們家住在鄉下,放眼望去是一望無際的田,以及圍欄裡一群需要餵食、清理大小便的牛、羊和雞。
鄉下的生活很單調乏味,左右鄰居也許都比我們兄弟之間還熟悉我們的大小事──我小一時還包著尿布上學;我的聯絡簿掉進水溝三次;我帶著弟弟偷摘隔壁老王蘋果樹上的蘋果;弟弟考試作弊,我也因此一起被爸爸痛打了整晚等等。
這就是鄉下,一個沒有祕密的地方。
因此,弟弟一直很嚮往大城市。那裡有許多很酷炫的事物:新潮的衣服、每週上映新片的電影院、晚上不會關門的夜店,以及各種你想不到,但在那裡都找得到的東西,應有盡有。
我跟弟弟都只有初中畢業,畢業後就回來幫忙農作。不過,我曾經在城市待過三個月,在那裡學習作物改良與水源灌溉的技術。
那裡資源豐富,步調很快,但人們卻不快樂。因為那是一座移民城市,海納百川,凡是有夢想、有能力的人,無不擠破頭,想在這裡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
但你一定不知道,外地人想要在這座城市立足,需要付出多麼大的努力。
有時候,他們穿著名牌西裝,卻得搭乘滿載的公車去上班;吃著廉價的泡麵,卻繳著昂貴的房租;縮在兩三坪大小的房間裡,熬夜趕著隔天的報告。
見面聊天的內容,也永遠都在比較誰的薪水多、學歷高、工作能力如何,誰又擁有稀有款式的名牌。
這個社會似乎病了!大家所喜愛的,只有自己現在擁有的頭銜、地位與別人的掌聲。他們愛上了這個位置帶來的成就感,卻沒有發現:自己的眼神,早已失去了起初的熱情。
每天的疲倦與麻木,漸漸取代了和家人朋友相處的時光。日復一日,那些曾經的理想被消磨殆盡,他們卻渾然不覺。
弟弟滿18歲的前半年,每天都跟爸爸吵著要分家產、要離開這裡。
當他滿腔熱血、懷著一股衝勁的時候,我和爸爸說的話,他完全聽不進去,還認為我們阻擋了他追尋夢想的腳步,甚至開始用叛逆、惡劣態度對待最親近的家人。
弟弟不僅整日遊手好閒,還故意破壞農作物收成、截斷水源、燒毀播種的種子,想要逼爸爸妥協。
在不勝其擾之下,爸爸變賣了一半的土地,把錢給了弟弟。
當時的我,很擔心弟弟會在城市裡迷失自我,因為我也曾經陷入那樣的比較之中,變得不快樂,甚至憂鬱。直到我回來以後,才漸漸走出那段日子。但面對弟弟一意孤行的態度,我們也只能放手讓他出去闖盪。
我還記得,在他離開的那一天,爸爸的眼神顯得格外疲憊,頭髮似乎也白了許多。他站在田埂的最尾端、最高處,望著弟弟離去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消失在視線中,爸爸依然久久地望著。夕陽下,他的背影被拉得好長好長……
從那天開始,家門前便掛著一盞燈,總是亮著。每個夜晚都會掛上,直到早晨才收下來,日復一日地重複著。
爸爸幾乎放下了所有家務,改由我來管理這個家。
每天傍晚,爸爸都會站在田埂的最高處,一直看,一直看,直到太陽落下,才拖著佝僂的背影,拄著拐杖慢慢往回走。
我一直以為,弟弟不會回來了。那裡的生活是如此精彩,他根本沒有空想起我們。我也氣他那麼不成材,只在乎自己分到的財產,卻從沒想過為這個家付出過什麼,也不曾關心爸爸的身體。
自從媽媽離開後,只要天氣濕冷,爸爸就容易咳嗽,膝蓋也常痠痛。
我總覺得,沒有這個弟弟也好──直到那年冬天……
有個乞丐步履蹣跚地走進我們村莊,爸爸卻突然坐了起來,仔細凝視了一會兒後,便激動地站起來,朝乞丐的方向走了過去。
一股酸臭味不斷地飄過來,他的衣服上滿是補丁,鞋子也破了一個大洞。但爸爸卻流下了淚水,甚至露出我好久都沒有見過的的笑容。
當我再仔細一看,赫然發現──那個人,不就是離家多年的弟弟嗎?
爸爸喘著氣,一拐一拐地走過去,弟弟跪了下來,淚流滿面,似乎對爸爸說了什麼。爸爸只是搖搖頭,扶他起來,接著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爸爸抱著他好久好久,才捨得放開。
當天晚上,爸爸宰了一隻肥牛犢,宴請所有人前來吃飯,而我一個人坐在田埂上,賭氣不肯進去。因為我覺得,弟弟根本不配得到這麼好的待遇。
宴客結束後沒多久,爸爸走了出來,來到我身旁,對我說:「兒啊!你常和我同在,我一切所有的都是你的。只是你這個兄弟,是死而復活、失而又得的,所以我們理當歡喜快樂。」
我突然覺得,自己似乎太自以為是了。
爸爸所留下的家業,沒有一樣是不給我的,包含他管理的智慧、家中僕婢的忠心,以及許多的陪伴與耐心……,其實,他早已將最好的東西都留給了我,而我卻視為理所當然。
如今,爸爸最期盼的,不過就是一家人能再次團圓,再次像以前一樣,好好地一起吃頓飯,而我卻沒辦法放下成見。
當弟弟願意回頭的時候,爸爸選擇了接納。
因為家人,是談愛多過於責備的地方。
這人該知道:叫一個罪人從迷路上轉回便是救一個靈魂不死,並且遮蓋許多的罪(雅五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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