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電子圖書       English 
電子圖書首頁 |  分類瀏攬 |  研讀聖經    
 (聖靈月刊第294期2002年3月)
信仰社會:泰雅織布文化
目錄 | 上一章 | 下一章

浩源&吉渥絲‧拉娃

十幾年來,家中有著許許多多不同花紋顏色的Bala(被單),這些被單,都是從小看著Iagi(泰雅族對奶奶的稱呼法)在不同時候所織的。不論何時,Iagi手上總有著棉線和棒針不停地勾動著;角落的織布機也不時地發出「碰、碰、碰」的響聲。你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有一件新的Bala被完成。就像我從來無法預測,這件Bala上將出現怎樣的顏色和圖案;也未曾注意到,Iagi手中的Bala其實正說著故事。

Bala(被單)說故事


新年的假日,媽媽與舅舅帶我到環山參觀詹秀美Iagi(註1)的舊屋。第一次見到說故事的Bala,就是在那裏。Iagi,在傳統式的房子外面加蓋鐵皮,一樓是舊式的泰雅房屋及穀倉;而二樓則成為展示生活器具的場所。就在二樓,我看見了這塊會說話的Bala。

Iagi指著Bala上的圖紋,仔仔細細告訴我,這塊布是祖先從舊部落搬到環山的路。你看,要先直走,再來看到樹枝的時候要右轉。在那裏出現了彩虹,然後我們再左轉。

這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Iagi所織的每件Bala上,都有不同的故事;也第一次明瞭,從小到大每天當成棉被來蓋的Bala上,每一個圖紋都蘊含了Iagi的心思意念,都有她寄予Bala所想說的故事。

泰雅女子淺移默化的成年禮


從服飾這個人類最重要的生活需求中,傳統婦女在處理整個織布過程,被教導成獨立、堅毅的女性。

Iagi lidu趁媽媽到田裏工作,偷偷地玩媽媽的織布機,練習打織布機,結果被媽媽打。在整個織布的過程中,每每變化一個圖案和花紋,都要動則幾千條的線;在每一次的排列組合下,才會有眼睛、彩虹、小米、男女不同的紋面圖紋……等的美麗紋路。一塊布,除了故事性的敘述,也在每個故事的背後,蘊藏每一次圖紋重新排列的智慧。

在一塊布的形成過程中,如果要很漂亮,Iagi Amuy說:「要坐在那一直打。」因為在同一時間打出來的橫紋才會直直的,不會有些排的太緊、有些太鬆。在我學習織布的過程中,我曾經被教導我的老師罵,因為我織出來的布有些很緊,有些則很鬆還歪歪的,這是打成橫線的力量不同所致。也就是說織布的過程當中不專心。「在想男朋友啦!」這是Wena老師(註2)用來取笑我不專心的玩笑話。

織布的同時,除了必須有排列圖紋的技巧外,更要有耐心在一次次的紋路變化中,理著千百條線。還要專心地打出相似力道,以防整塊布鬆緊不一很難看。正因為織布時會產生這麼多困難,除了要耐心地一條一條線慢慢地排,一丁點都不能排錯,還要記住條紋排列變化,及小心地以相同力道打出綿密一致的線條。你說,這樣的學習,還能不讓頑皮粗心的小女孩,從中陶養成為細心又堅忍的泰雅女人嗎?

織布機古老禁忌之一、二事


織布機,當然也有一些屬於自己的一套禁忌,如這一套工具是出自哪位男子,則將來修整就得請原來製作的人來處理,不得經過第二個男子的手,否則後來修整的人會因冒犯禁忌而患足疾,但是淘汰舊的再重新製作則無此限制。

由於紡織在泰雅人屬婦女的工作,因此傳統泰雅女性的社會地位,與其織布手藝的良窳有極大的關係。手藝好自然就會受到族人的尊重。而婦女與織布機密不可分的另外原因,則是母親在生下女嬰後,會將臍帶放置於織布機的木箱中,象徵此女嬰將來能擅於織布。

而當婦女在捻線(苧麻被染色後,婦女們以手來回搓揉使它變成一條線)時,若不小心掉到地上,撿到的人要將線撿起來掛在樹上。如果有女孩子撿了這些麻線,生產時就會難產。

像前兩期刊物所介紹的紋面,便是部落間為了彼此區分是否為同一部落的人,所用來辨別的符號系統之一。

服裝上,更是如此。以往泰雅的織布是女人驕傲的象徵。往往是一代傳一代,由母親傳給女兒,因為每家織出來的圖紋不一樣,而手藝好的母親會將變化多樣的圖紋織在Bala(被單)上,而其女將因為母親的教導,而成為另外一名的織布好手。圖紋往往也是家族間自己流傳,不交予外人。

推測上,不假外傳的圖紋,應該是為了確保每個家的男人和女人,都得學會最基本的生活技能,而不假他人之手;接下來,我們分別要說明在泰雅族中,女人和男人所擔負的不同責任。

作為新嫁娘的資格


在泰雅傳統社會生活中,對於紡麻織布被視為一種重要的生產工作且占有特殊的地位,婦女織布的技術如同男子的武藝一般重要,所以家家幾乎都有織布機。

部落中,聽到到令人最安心的聲音,便是走在部落間,所聽到「碰、碰、碰」的敲打織布機所發出的聲音。

部落的族人公認具有好手藝的女孩子,自然會有優秀的青年家長來求親,泰雅族的女子,在其結婚前,必須精於織布製衣,新娘的嫁衣和新郎的新衣都由新娘親自織製,甚至新郎家中的親戚也需要各準備至少一件被單。

在親自走訪山里教會附近的泰雅部落時,我們發現此項傳統仍然存在著,一位教會的姊妹帶我們參觀了她的嫁粧。她說:「這些都是我的阿媽織給我的,阿媽說以後要讓我帶到夫家去的!」

一旁的Cigu阿姨告訴我們,「Iagi過世前,用日文寫好了幾件給孫女,幾件給孫子,並且都裝好在不同的盒子裏」。仔細地看著這些嫁粧,每一件被單的圖紋,色彩的變化都不一樣,數一數至少有數十件之多,這位姊妺的Iagi真是個了不起的女子,70多歲的Iagi從早年到晚年,一線線為孫女、孫子織出的未來。每件的條紋和顏色不同的Bala上,我彷彿見到了Bala上生命延續,和Iagi在Bala上,為孫兒們所留下的苦心。

製作織布機的巧心


在談了這麼多有關織布的事,你是不是對於製作織布的機器,也有著些許好奇呢?那我們也稍稍來談一下,泰雅的織布機──uvun吧!

泰雅的織布工具,每一件都有它適合的材質,而工具的製作者,則為父兄或家中長者。有的也會請工夫特別好的人委託製作。劉保祿弟兄是擅於製作uvun的,很感謝神,當我們打電話說明來意時,他很欣然願意接受我們的來訪。當我們抵達劉弟兄家時,他已等候多時,而和藹的微笑更使我們對織布機的製作,有了強烈想親近的心。

劉保祿弟兄屬山里教會,是附近唯一仍在做織布機的人,年輕時在台北做木工,晚年時才回山里,並開始幫人製作uvun。他笑著說:「那時因為木工沒有賺很多錢,所以就回家了啊!」也因為年輕時的工作經驗,所以現在承續著製作木工的另一種生活方式──製作uvun。

泰雅uvun的組件雖看似簡單,卻有許多工藝技術的細節必須注意,泰雅人所使用的每一個組件依其功能,會使用不同的材料來製作,並依材料的自然形態,改裝成具有特殊功能的組件等。恰巧我們在劉弟兄家門前的小廣場,發現了許多做到一半的組件。

泰雅的經卷箱可以說是台灣原住民當中體積最龐大的,它呈底寬、上窄、中空的箱形,兩側有微微的弧度以配合腳板撐箱的弧度,以便控制張力,側面就如劉弟兄說:「現在木頭很貴,不能亂砍,我用的是梧桐木,比較多,也比較輕。」他又說:「以前的人是用蜂王乳塗在uvun的外層來保護,所以看起來黑黑的。現在我是用蠟燭在上面磨,比較亮!」uvun除了織布時作為撐起經緯線之用,平時不織布時,中空部分也可收藏其他工具。

劉弟兄說:「有的組件是一體成型的,例如經卷箱,就是將樹幹截取一段,並刨挖呈中空,用番刀來修飾其外型,這是需有好工夫才做得來的,而其他組件的製作,也幾乎用番刀來雕塑其外型,之後再用砂紙磨平粗糙的表面。」每個過程絕不含糊!

在不含糊的背後,卻隱藏著劉弟兄一腳受傷而年事已高的困窘,比較靠近馬路邊的木頭已經沒有了,僅靠著劉弟兄以一人的力量要砍下大木頭,再放到搬運機上運下山的製作過程。幾乎是愈來愈難進行了,當我們問當地信徒這樣一部織布機的價格和她所耗費的體力時間精神時,我們真正的發現這樣製作一部織布機的價格,真的也只適合老人在閒暇時間製作,若想以這樣的價格生活,恐怕還沒做完一部,就已經先餓死了吧!

這是劉弟兄以神給他獨特的恩賜,在這樣困難的背景和環境下,為了生活而紮實認真製作著的uvun。當場,劉弟兄的太太也要我們學一學在織布前最困難,也最重要的步驟,就是所謂的整經。

織布者必須依據所需要的布長、布種,在名為「lusayang」的工具上安排順序和組織。劉太太告訴我們:「整經很重要,如果弄不對的話就錯了!織出來的布就不對了!」整經確實是一門大學問,絕非一般人可做得來!我們實地操作了一遍,卻弄得頭眼昏花,劉太太在一旁笑得合不攏嘴。

現代的織布生活


小時候因為買線和處理苧麻都很麻煩,所以只能在旁邊看不能摸,因為線一抽掉就沒辦法再織下去了,布必需剪掉,或整塊作廢。改的時間往往比理線還要久。並且由於傳統織布機因需長期坐在地上,很容易導致腰部肌肉及腎臟受損,近年來織布機也發展出多樣的織布機型態。

有來自紐西蘭及加拿大桌上型織布機,及來自紐西蘭四片棕、八片棕、十二棕的高機。新式織布機可採用坐或站的方式來進行織布,相對於身體的損傷程度比起傳統織布機來得低,且製作織品所需花費的時間也比較短,因此較符合現代泰雅族婦女的需求。而新式織布機不再需要同一時間一直坐在地上打,可隨意走動,再回來接續前面的做。

當我們請問銅門教會的Hana阿姨有關這種新式織布機的由來時,她告訴我們,二十幾年前她在仁愛鄉時就有了。「好像是天主教的外國牧師帶來的,織成原住民的圖騰,然後再把成品帶到國外賣。」

文化是由古至今生活的傳承與延續,不同時代中,因應著生活,而有了新的方式和變化,泰雅的織布文化,在中生代的婦女手中,為了因應生存,而產生新的意義。

例如銅門教會的Hana阿姨是新一代織布好手,Hana阿姨是在原住民委員會辦的活動中學習織布的,而今,她的先生和兒子也一起加入織布的行列。一個幫他用鐵的質材,來做新式桌上型織布機,一位則忙著幫她在將新成立的工作室中,進行牽電線和裝潢的工作。

工作室的成立,不但將社區整體營造的概念放在裏面,將和銅門製刀和木雕等原住民文化,結合成一線,更讓Hana阿姨全家,動了起來。

近來在Bala製作中,婦女們也變化出許多不同的圖騰,必須先設計好圖案,再畫在紙上,算好線之後慢慢地織出新的圖紋。這些新的紋路,為傳統服飾帶來了新的契機。由於新圖紋的產生,Bala的接受程度更為廣泛,有些成為筆帶、各式背包、手提袋,有些則改良成旗袍式的服裝和背心。使得Bala躍昇成為原住民部落中另一項新的經濟來源,也成為凝聚家族意識的新力量。

文化本於生命,而生命乃是神所賞賜給予的,兩者都相輔相承地彰顯神的奇異恩典。Bala在新的時代中有了新文化方式的延續;也成為家庭中團結的新力量。願這樣的力量和使徒時代的多加一樣,能化為一種施行愛心的方式,溫暖每一個穿著Bala的人。

文後結語


泰雅傳說故事中,如果有女孩子,不會織布,那麼當她經過彩虹橋時,便會掉下橋去掉到地獄。在參加山里教會一位Iagi喪禮時,Iagi要求以自己織Bala為底,再蓋上自己織的白色Bala,那一瞬間,我又想起了這個傳說故事。

在山里山輔時,這位Iagi每天都會到教會聚會,七十多歲還背著四歲大的小孫女走上很斜的斜坡,我常想,神給了這位Iagi怎樣的恩賜,還能在七十多歲時,看到那麼細的線,排出那麼漂亮的圖騰呢!

而Iagi生前寫下,哪幾件Bala是給孫女,哪幾件又是給孫子的,我想,她對於死亡是回到神的懷抱,必定有著安然的心吧!而在教會式的喪禮下,她並沒有忘記自己是泰雅人,讓自己親手織的Bala陪伴最後一程。

當禁忌和文化,與福音相遇時,在Iagi身上,我見到了兩者生命的結合,既無衝突也不矛盾。常會看到新一代的年輕子弟,在都市叢林中,公園或許多地方,尋找自以為是的原住民生活方式,以酩酊大醉而和吉他相伴,來迷醉生活現實中的不完滿。

而生活卻是在哪呢?在我們找尋的過程中,其實,四周圍的長輩,那些不像我們在異地唸書的同年齡的朋友們,有許多人正擔起了神給他們的責任,在不同的教會中,以不同的恩賜彰顯神的榮耀,他們是真正認真生活的人。而文化和福音早就在他們身上,化為和諧奏鳴曲。下次你上山時,不妨仔細聽聽看。

參考文獻

〈傳承、變奏與斷裂──以當代太魯閣族女性之織布文化為例〉,蔣文鵑。

附註

1.詹秀美Iagi是台中縣梨山環山部落的Iagi,對於保存泰雅文化很用心。將小時候的生活器具,全部展示在加蓋的鐵皮屋子中,也是很會織布的Iagi。
2.Wena老師,是我在南投縣仁愛鄉學習桌上型織布機的老師。



作者: 浩源&吉渥絲‧拉娃
出版社: 棕樹文教基金會聖靈月刊雜誌社
出版日期: 03/01/2002
列印本頁
分享好友
意見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