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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靈月刊第294期2002年3月)
海外來鴻: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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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素娟

之一 湖畔黑夜

沿湖邊趕著日光走,希望不要讓夜色追上,夜幕還是慢慢覆蓋整個湖面,終於最後一道夕陽殘光也消失在樹稍,如果能夠,真想就如此繞著黑夜走,直到黎明來到。

第一天來到這學校,就發現這美麗的人工湖,那時有些加拿大飛來避冬的野雁,優閒湖邊,我彷彿走入畫中,秋去冬來,冬去春至,這裏成為課餘最愛之處,尤其在自覺生病的時候。

我沒告訴任何人我的病,特別是媽,不想讓她擔心。也沒找醫生,因我沒發燒也沒咳嗽,但我知道自己病了。病來時,我知道;喉嚨好像塞了一個小石頭,頸項僵硬,只覺渾身無力,一種無由的恐懼佔著整個心,想不起任何東西,不想見任何人,只想躲起來。於是我躲到湖邊,沿著湖不停地走,直到精疲力竭,然後回宿舍沖個熱水澡,倒頭就睡。有時想哭,但哭不是件容易的事,你知道哭不出來的感覺嗎?

這是我到阿拉巴馬的第二個學期,也是第一個春天。許多人問我為什麼不選擇去中國人密集的西岸,卻到荒涼的南方,我都回答他們:「因為阿拉巴馬排在26個英文字母的第一個字母。」

第一天上課,我就知道自己應去加州,倒不是我乃惟一的黃面孔,而是整節課我如陷入大霧中,完全聽不懂隻字片語,想來,我的病是那天就開始了。

有時安慰自己,假設一個美國人到台灣上大學,第一天上課也應和我如出一轍;但隨即我又否定自己的想法,那個美國人若計劃去讀台大,必是有備而去;而我與他不同,我無備而來。高職那三年,我玩了三年,是媽決定我的出國,媽以為美國是個大染缸,任何人只要掉入水缸就自動會說一口流利英語。她視我的出國如同姊讀台大或小妹唸附小美術班一樣,都是光祖耀宗的事。我未曾為出國準備什麼,我以為出國就是出走,出走就是自由,我是無備而來。

高職那三年全然沒認真唸過書;國中三年也在發呆,等便當,等放學中度過;我最輝煌的時代竟是小學,那時每學期第一名;現在想起,我不自主地想哭。說實話,在知識上,我只是小學畢業生,現在卻在大學註冊,心虛使我的心縮起來,病就這樣來了。

即使第二天上課起,我就帶著錄音機,即使下課後我抱著電子字典拼命查生字,即使我一心追趕,我的病仍是三天兩頭就發一次,尤其像今天,在考試前夕,我真希望自己消失。你知道絕望的感覺嗎?我開始悔恨,恨自己讓中學空白虛度;如果有人告訴我生命是一串累積,無可遁逃;如果我早知道不種就無法收成;唉!一切都太遲了,我又來到湖邊走路。月亮出來了,它使我想回家,如此遙遠的家,隔14小時時差的家,那本如枷鎖的家現卻常在夢中出現。我本嚮往的自由,現在要我付出寂寞與獨立為代價,無助的感覺一層層將我圍住;於是我又來到湖邊。

之二 春城飛花

又是一次失敗的考試,又是一個失眠後的早晨。

走過宿舍附近的兄弟會,一片死寂,與昨夜的喧嘩正成對比,或許他們以為盡情瘋狂作樂才不虛度青春。我繞過人行道上的空啤酒罐,走向學生活動中心,那是往湖邊的捷徑。

堪藍的天乾淨如伊甸園的第一個清晨,暖陽洒在嫩綠的新芽,蒲公英的黃花舖上整片草地,黃花謝了,成了小白球,輕風一過,一片白絮就飛揚起來。只有在這大陸性氣候地區,才可如此深切體會四季轉替,粉紅及白色山茶萸花開整樹,散佈在校園中。山楂樹正密滿白花,秋天時才見它結滿紅色山楂子,不久,葉枯,葉落,樹禿,轉眼,它又滿樹生花,在春風中挺立。松鼠也出現在樹叢爬上爬下。春天真美,嚴冬之後復甦之美,可惜昨夜狂歡的人都仍在睡夢中。

有時候,我會希望這裏就是台灣,我生長的故鄉。我是指這裏的藍天、春花、綠樹、松鼠都移到台灣,或這裏的人全變成黑髮黑眼大聲說中文的故鄉人。我想不透為何母親以為送我到春城飛花之處,我就如同到天堂,所有的問題就可解決了?

我知道我病了,不輕,卻無能為力。

我走進學生活動中心,是琴聲吸引我。那是我熟悉的歌曲:〈我知誰掌管明天〉。

清澈的琴聲由她指尖如流水般洩出,那熟悉的旋律,如魔法般將我的腳釘在那裏,又如春天的溪水澆在快絕望的乾枯之地,我靜靜站在她後面,靜靜感覺自己的頸項慢慢不再僵硬。平安如暖流隨旋律流進來,一滴一滴趨走恐懼。

「我不知明天的道路……」

「但我知誰掌管明天,我也知誰牽我手。」喉嚨的結慢慢消失。

她一定察覺到有人了,她停下來,回過頭,笑了笑,如一朵燦開的黑玫瑰,她伸出手:

「Hi, Im Tina, Tina Stella.」呢喃軟語的南方腔調。

我遲疑一下,也伸出手,「Ying-Ying Lin, call me Ying-Ying.」

這是我初次見到音樂系蒂娜的經過,那天我沒去湖邊,我和她一起彈琴唱歌,我彈,她唱,她聲音渾圓感人,正如許多黑人聲樂家一樣。

由活動中心走出來,心中首次昇起從未有過的充實滿足感,春天依然耀眼,但我確知這裏不可能是台灣。照不到陽光之處,依然有寒意,但似乎嚴冬已盡。

那天我沒去湖邊,我回去宿舍找出姊在行前塞給我那本書,小心翻開,見到一行字:

「受患難的人,為何有光賜給他呢?心中愁苦的人,為何有生命賜給他呢?」

我迫不及待地讀下去,一章接著一章,那是一個叫約伯的故事。那些字句竟如同春陽,我可以感覺心中的寒冬冰雪慢慢融化,春陽一定也觸動了淚腺,我的眼淚竟漱漱地流下來,一直流不停,我就讓自己盡情地流淚,流淚真舒服,似乎回到久別的家。

在阿拉巴馬的第一個春天,我遇到在異鄉的第一個朋友;我也體認到誰掌管明天。雖然我曾失落昨天,但我知道可以不用憂慮明天。我好高興我還有今天,春天真美。




作者: 陳素娟
出版社: 棕樹文教基金會聖靈月刊雜誌社
出版日期: 03/01/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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