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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素娟
之一
一個醫護人員死了，死於 SARS，是個醫檢師。新聞說她的先生在隔離病房外看著銀幕上的心跳漸漸歸零，整個人就蹲倒在地上。那是五月的某一天，小餅正在回家路上。媽媽的車正播下午五點整點新聞。
才幾個禮拜，SARS已經由頭條新聞變小新聞。真是死不逢時啊！SARS最熱門的時候死的那個護理長的先生每天上頭條。小餅還記得護理長的女兒的「第一個沒有母親的母親節」整篇報導，小餅感動得流淚。那幾天她都自動洗碗。她要孝順媽媽。
那一陣子，連小餅的學校都上報兩次，好幾班被居家隔離。有一天小餅走過一班被隔離的空教室，看到黑板上的大字「放暑假了！」心裡實在有些羨慕。而才幾天就證實非SARS，只是感冒發燒。那些放假的又回來了；那一陣子，風聲鶴唳，學校每天噴消毒水，老師每天檢查體溫表。
媽媽不敢逛街，爸爸應酬減少。爸媽都叫姊週末也別回家，因為不論坐火車或客運都危險，還是留在宿舍安全。同學不敢看電影，大家都戴口罩。
但是，才幾個禮拜，SARS就像過時時裝。人真健忘。也都是SARS，政府規定不准有百人以上集會，許多學校取消畢業典禮。小餅嘆了一口氣，在各班由導師發畢業證書，這怎麼算畢業典禮呢？
可是千真萬確空前絕後的，小餅的國中就是在她們教室舉行的畢業典禮中領到畢業證書的。一點都沒有離別的感覺。唯一的感覺是汗流浹背的燠熱，不開冷氣也是拜SARS所賜後大家的共識。畢業典禮完第二天就回到同一間教室上課。為了準備學測，整個六月，小餅就在汗流浹背的燠熱中度過。
天氣的熱倒不可怕，小餅怕的是心中時而出現的那股不知所措的空虛的感覺。
當那感覺浮上來時，小餅會如同掉入一個無底的深淵，又如同在一潭沼澤中掙扎，她會感到快要窒息。
尤其上了國三，她每天的日子只有考試，一天考七科是常事。國文老師說：「辛苦一時，輕鬆一世。」英文老師說：「No pain, no gain.」一分耕耘，真的有一分收穫嗎？辛苦一時真可輕鬆一世嗎？大三的姊姊正在拚托福。小姊姊六歲，小餅親眼看姊姊拚高中、拚大學，以及現在的拚留學。小餅想到自己可能也要辛苦一世，她就覺得自己又成了沼澤中那個要沉下去的人，她真想要抓住浮木。
左晴文的愛情小說是小餅的浮木。先是鄰座的同學借她看，後來她幾乎是無法自拔地到租書店。將所有零用錢甚至午餐費換取左晴文的愛情小說，小餅是心甘樂意的。那些淒豔的愛情故事給她遠離考試的快樂。只是日子依舊，考試依然由早自習到第八節。
不同的是她的成績一路下滑。每當拿到成績單時，她就想哭。只是她從沒哭，她感覺那空虛感如一個大網將她團團圍住，快要窒息，左晴文還是不能解救她。在這時候，小餅常想到一位老師說過的一句話：
「人饑餓並非無餅，乾渴並非無水。」
之二
整個六月，小餅在汗流浹背的燠熱中度過，包括學測那兩天。
那天媽提早載她到考場。雖然已沒人怕 SARS了，每個人還是要量體溫噴消毒水才可進場。還是為了SARS，考場禁止開冷氣。學測那兩天，小餅好像在烤箱烤了兩天，一點風都沒有。雖然大家都說題目超簡單，小餅還是覺得許多題目只是似曾相識。一出考場，她又覺得好像掉進黑洞，燠熱天，她卻由內心起了寒意。
學測成績和小餅預期差不多，145。當小餅知道自己是全班最低分時，她忽然有個奇怪的念頭，她希望死掉；熱死、睡死，或是掉到黑洞淹死都可以。媽強迫她去報名了八月的第二次學測。班上要考第二次的都去了衝刺班；她用盡方法求媽別讓她去那個魔鬼訓練營。這個七月，小餅知道自己註定在黑暗中度過。所以有人邀她參加三天的學生靈恩會，她就去了。
事實上，走入松竹路那座宏偉的建築，在小餅的心情上，與她走入租書店找左晴文的愛情是沒甚麼兩樣的；同樣要找到讓她脫離黑暗的浮木。
不同的是；在那裡，小餅聽到她以前從沒聽過的故事。
那個天空降下嗎哪和鵪鶉餵飽饑民的故事使小餅很感動。她甚至羨慕這些饑餓的人有位如此照顧他們的神。
那裡的老師說，有神的人，如同受牧羊人照顧的羊，不會缺乏；可躺臥在青草地；可安歇在水邊；可甦醒靈魂，不會在黑暗中掙扎；縱然經歷艱難，也不會害怕，因為神的杖與竿都安慰人。不論何人，神都安慰。小餅開始希望自己是個心中有神的人。
有一個故事讓小餅很感動。故事是這樣的：一堆人捉住一個犯錯的女人到耶穌跟前，求耶穌允許眾人用石頭打死她。耶穌頭也不抬說：
「你們中間誰是無罪的，誰就可以先拿石頭打她。」當眾人都自慚形穢離開，只剩女人與耶穌時，耶穌說：
「我也不定妳的罪，去罷，從此不要再犯罪了。」
如果耶穌不會看不起那個犯錯的女人，小餅確定耶穌也不會瞧不起她，雖然她只考145，全班倒數第一。她也想有好成績啊！
整個七月，應該燠熱難當。小餅絕對沒想到，三天可以改變一夏，燠熱似乎不再如此難當。從來不哭的小餅是在學靈會最後一天流淚的，那時傳道帶著大家唸聖經節：
「凡勞苦擔重擔的人，可以到我這裡來，我就使你們得安息。」
小餅想到那些黑洞以及在其中曾掙扎的不知所措，頓時覺得自己如同無人眷顧的孤兒，眼淚就流了下來。小餅從來不知道文字會化成力量；就在她的眼淚不自主簌簌順兩頰而下時，聖經上那些文字竟然變成最輕柔的微風，如同慈母在撫慰遠遊歸來的浪子，那是小餅以前從未體驗過的平安的感覺。
之三
三天可以改變整個夏天，或許一生。從學靈會回家後，小餅又回到原來的生活，她在月曆上倒數二次學測。只是偶而會想到那些故事。她開始在心裡和神說話，原來的空虛感竟慢慢消失，漸漸心中昇起一股充實的感覺；就是這種充實的感覺使她迫切想要規劃時間，她迫切想要將每一科讀好。原來讀書可以成為快樂的事。
小餅開始學習感謝；她開始感謝神，父母，姊姊，同學，甚至她曾有的辛苦。
整個七月，是無風的夏天。可是每當小餅在心裡和神說話的時候，好像夏天有了微風，不再難以忍受。她繼續準備著八月初的第二次學測。
七月底的一天，新聞報導: 香港又發現SARS病例。同一天，小餅在聖經中讀到：
「你們得救在乎歸回安息，你們得力在乎平靜安穩。」
她感覺心頭一陣暖流，她確信神愛她。被愛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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