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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人
那是個安息日,一大早電話鈴響了,依照法國的生活習慣,少有在週末上午九點以前互撥電話或叩人家門的;來電的人卻是熟知習俗的女兒,她小聲地說:「爸爸,大家找不到你,要通知你:阿嬤死了!」
在台北車站送母親返鄉正好滿一個月。行前還向她說:從國外回來後必接她ㄧ起同住。就這樣匆匆話別了。
記得那年,我才十一歲,和往日一樣在外祖母的床前聆聽她的訓誨。外祖母對我的「宗教教育」總是不鬆懈,她喜歡祈禱,我得跪在她身旁陪著。有時她暫時停下卻督促我要「不斷」地禱告,好讓那厚賜出人意外平安的神保守我。
那天,外祖母告訴我兩件事:一是主內聯姻;一是家母十六歲那年,因她是七個姐妹中最乖巧的,而對方是傳道人的兒子,就這樣被嫁出去了。而後家母隨著夫家到了後山的玉里,在那兒一住就是六十八個年頭。
外祖母對家母的年少出嫁感到不捨並深覺內疚。沒有料到在她過世二十年後,楊約翰長老於《聖靈月刊》口述早期事工時,曾推崇家母的接待工作。
昔日後山地區交通非常不便,本會原住民教會分布在中央山脈東面及台東山脈裡,必須按時巡牧、舉開春秋季靈恩佈道會。而傳道者進出山地還需有入山證,申請該證正好是座落在這些教會的中心點所在的玉里警察分局,為此玉里的信徒必須負起接待及協助申請入山證明。
1960年代前後,負責春秋季靈恩會牧會的傳道,從上山到山上的教會再到另一個教會,經常因不習慣山上步道而致腳底起水泡;甚至有時還需當地同靈背負而行。下山時幸好有「玉里休息站」,家母成為接待站的女主人,也成為傳道人口中筆下的見證,晚輩心中永遠的懷念。
最近造訪玉里附近的山上,昔日傳道者巡牧的各教會,如今都有公路通暢,車子可直接抵達,往日的事主方式已不復存在;感念母親能把握神所賜的機會,盡心服事,也不曾埋怨外祖母第一個將她嫁出去。而外祖母也沒意料到,心中內疚的事竟是神美好的安排。
兩年前母親因髖骨開刀失敗,不良於行。她是「舊時代」的婦女,換尿片的工作仍希望假手於同走天路的丈夫,家父已是八十八高齡,愛妻子的表現叫人欣羨。
不過家母常因排便後難捱,自己將紙褲拉開而弄髒了衣服被墊,引起家父不悅。有一次我請父親暫時離開房間由我代勞;頓時,一股令人作嘔的臭味衝上鼻樑,即時開了窗,但因母親怕冷,再度關窗時,卻憶起了三十多年前的往事:
長女剛出生,那時我們住在國外,仍是學生身分,內人有時需外出打工,女兒的尿布濕了髒了都由我處理。記得那是第一次,娃兒大聲哭叫,按照育嬰指示是處理大小便的時候了,打開尿布,果然不錯,是個金條!隨即告訴躺在嬰兒床上的小女說:「不哭,不叫,好香、好香……」不懂事的女兒停止了哭號,顯出了滿足的表情。
如今躺在我面前的是母親,過去她也曾為我更換過尿布……。我的記憶力很差,但她對我的愛卻一幕幕地提醒我:這位婦女需要的是兒子的服事,雖然她未曾開口。
擦洗乾淨母親的身體,換了床單衣物;好不容易完成已停了近三十年生疏了的換洗工作,粗笨的動作花了約半個鐘頭。脫了手套,雙手是乾淨的,但身上的衣服沾滿了排泄物,望著這些「點滴」,想著是重新實習的時候了,否則母親潔淨了,自己卻變成臭人一個……不禁笑了起來,對母親說:「嗯,好香!好香!」她回答說:「歹勢!」
此後,除了準備母親每日的飲食,她也讓我負責她身體的清潔,母子間的情誼未曾如此親密。有一次,母親對我說她深愛她的丈夫,並隨即向家父表示她的深情,只是家父重聽,沒有聽見;她怨道:「氣死!嫁了個耳聾的丈夫!」對於一位出生於上個世紀初的婦女,這是一句多麼可愛又有香氣的話語。
那天與母親告別時說:「妳的身體硬朗,一定比父親活得更長久;等我回來時再接妳來同住。」雖然二十餘年來,總認為早先到天父那兒的都是比較有福的,母親的離開,我心裡尚未適應;但願那厚賜恩典的天父,將那先在外祖母心裡無偽的信及母親誠摯的接待事奉,時時提醒,再如火挑旺起來,能結出剛強仁愛、謹守主道的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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